◎十三姐

这是一个没活到一定年纪可能看不懂的故事。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我发现我的小裙子的袖子开线了，应该是被我撑崩的。一开始我想：这裙子有点小了，算了，不穿了，再买件新的。

后来又一想：不行，暑假期间家里经济也不太景气，每天一睁眼就是大几千打底，我还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于是我决定自己动手，节衣缩食，把袖子改一改应该还能穿，只要撑不坏，就往坏里撑。

我家的针线工具还是不少的。差生文具多。上一次穿针引线应该还是20多年前吧。再一次拿起针线，试图把那根线穿进那根针，却感觉眼前袭来一片婆娑……

想当年，我奶奶总是让我帮她穿针。那时候我简直如有神助，自信地以为我可能一辈子都会是个穿针小能手。现在我知道了，有些东西是不能单纯凭努力来维系的，比如爱情，还比如视力。

现在穿个针，折腾了10分钟还没搞定，反正就感觉自己相当于是在盲穿，不穿一次针还真不知道自己眼神差到了这种程度。

顺利穿好了针，感觉又学会了一招花拳绣腿的人生技能，很开心。

然后我拿起剪刀，咔嚓两下，在袖口剪了个口子，接着，我要给这个口子进行“包边”加工。这个工艺讲究的是心里有谱、眼中有美感、手上有分寸。

我一样都没有，但我有胆识。

好在衣服是黄的，线也是黄的，就算缝得再潦草，乍一看也看不出来。袖子缝得差不多了，孩子他爹看我初出茅庐手艺竟如此精湛，对我赞不绝口。我一看，势头大好，再翻翻还有什么衣服能修修补补又三年的。

翻出一条牛仔裙，它没有哪里坏了，但我准备把它从长裙改成七分裙。孩子他爹看我怎么剪都不满意，也过来帮（倒）忙。几个回合下来，终于把裙子剪成了跟狗啃的差不多。

没关系，这都不是重点。

只是也不知是这狗啃的裙边还是那潦草的袖口，触动了我的哀愁——我对孩子他爹说：“做了这么多高强度的裁缝工作，我的右眼在持续疲劳和超负荷运转之下，越来越难受了，而且不听使唤了，可能已经离瞎不远了，怎么办？”

孩子他爹说：“走，上医院看看去。”

首先，这是一种进步。以前当我说“眼睛不舒服了”，他会说“你就是缺乏运动”和“你就是玩手机玩的”。现在他居然会说“上医院看看去”......

你看，当一个女人变娘了，男人好像一下子就爷们儿了起来。

“上医院看看”是一个以前我很排斥，如今也逐渐接纳的新习惯。

家附近有医院的意义就在于此了。

老两口但凡有啥疑神疑鬼，随时可以“走，上医院看看去”，这是一种怎样丝滑的体验，说得就跟“走，去咖啡店买杯拿铁”一样稀松平常和唾手可得。

家附近有咖啡店固然重要，但当你意识到家附近有医院更重要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板蓝根和冰美式带给你的多巴胺其实是差不多的。

听君一席话，胜杀十年猪，赶紧去医院救命的意志更强烈了！我的内心已经有一万多匹羊驼在来回奔涌，想象着医生会不会给我下判决书：“从此以后你不能再看手机了！”

那也好，赶紧把孩子爹拉进家长群，以后我就不用接龙啦……

想到这儿，深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于是我们老两口竟一改日常懒散拖拉的毛病，事不宜迟地带上了医保卡，丝滑地溜达到了医院，在眼科挂了号。

那个医生大叔和我想象中的样子不一样，他身如磐石，声如洪钟，表情严肃，态度决绝，前面的病友在他面前一个个显得娇小孱弱。我一边等待一边紧张地预演，猜想待会儿我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如果他问我：“眼睛怎么不舒服了？”

我说：“就缝了个衣服就不舒服了……”

这合理吗？

医生也许身经百战，阅人无数，他可能见过很多喝口凉水都被烫到的中年妇女来看眼睛。

我想得有点多，医生见了我并没有问我这些废话，而是直接一顿排山倒海的检查，最后拿起五颜六色的报告，开始对我进行素质教育：“少看电脑，少看手机，早睡觉。”

我说：“电脑少看不了，手机不能不看，早睡觉也做不到……”

医生瞄了我一眼，又说：“那我只能给你配个眼镜了。”

我说：“配就配。”

医生又瞄了我一眼，情绪好像平和了一些。

也许是充满了对中年妇女的同情，他补充了一句：“年纪轻轻就老花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唉！”

不愧是老专家，短短一句话，浓缩了人生的悲欢啊。

前半句让我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后半句发现自己还挺年轻。这个医生真会说话，给我带来的精神疗愈，和给我配的这副老花镜一样耐人寻味……

这副眼镜400多块，盒子是医生送的。他说，“一般我是不送盒子，感觉和你有缘……”

知道的是我来看了个眼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上山遁入了空门。

老两口捧着如同被开过光的眼镜盒从医院里往外走，忽然我就看到右前方“体检”两个大字。

那一刻我有限的医学知识在体内循环了一遍，我问孩子他爹：“为什么我只有右眼老花，左眼不老花呢？你说我会不会是因为有什么其他毛病，导致了我的右半边身体受影响了？”

他说：“嗯，不无道理。”

“那我是不是应该做个全身体检？”

他说：“我看行。”

于是我冲到体检中心，预约了一个体检套餐，手起刀落，2500块。

老两口捧着如同被开过光的眼镜盒和被开过光的预约单回到家，我一时恍惚了起来。

怎么回事？本来明明就只是为了省点钱而自己缝了个衣服而已。

人到中年，连在家缝个衣服都能进趟医院莫名花了3000块，传出去一定又是一段佳话吧。

本来是想省着点过，把钱用在刀刃儿上，现在才明白，原来我自己也已经是刀刃儿了。

所以这件事告诉我们：衣服小了就买新的吧，否则可能更费钱……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