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候鸟已向南方迁徙，留在这里的多为游禽和涉禽，还有800只灰鹤和50多只天鹅……”2024年12月4日，已经是农历的冬月时节，北京黑豹野生动物保护站的巡护任务还未结束，因为官厅水库内尚有部分候鸟未动身南飞，站长李理通过望远镜和相机镜头观察拍摄后，每天记录着巡护区域候鸟的数量和种类。
受访者供图
官厅水库位于北京西北方向100多公里之外，地跨北京市延庆区和河北省张家口市怀来县等，被夹在两列山脉之间，水面十分开阔，有京畿明珠之誉。水清鱼肥，植被丰茂，这里多年来一直成为候鸟迁徙的补给站之一。成立于24年前的黑豹野生动物保护站，其中一项工作就是护航候鸟迁徙，巡护者都已成为“护飞队员”，至今共救助国家一级、二级野生动物2100多只。北京青年报记者前往官厅水库现场探访，体验巡护队员的日常工作并了解了这支队伍背后的故事。
京冀交界处的候鸟护飞巡护者 不放过库区的每一个细节
官厅水库南岸，紧邻着海坨山，这里有一大片开阔的农田，玉米等农作物早已完成收获，秸秆也被清走，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茬口，地上散落着遗撒的玉米粒。不远处有几匹马在农田中寻找能吃的草料，马尾上的毛发在寒风中被吹得歪向一边。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理事、黑豹野生动物保护站站长李理和巡护队员万震驾车来到农田里进行巡护，北青报记者随队探访时，这项工作他们已经进行了将近两个月，护飞要到2024年12月底才真正结束。
李理驾驶着一辆标注有“黑豹野生动物保护站”字样的SUV，穿行在颠簸的农田里。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望远镜和一份表格，以便随时停下向远方观察并记录。万震怀里抱着长焦相机，看着水域和地面相交的附近。车内的定位不时发出“您已进入河北省怀来县”之类的提示语，告诉大家这里位于两省市交界处。
库区非常空旷，下午的风显得越来越大，水库内部分区域开始结冰后，水向农田内漫溢的范围正在增加，所以并非所有区域都能驾车巡护。将车停下后，李理和万震迅速换上了适合野外寒冷环境的厚迷彩。
“农田里的水面上有两个身穿皮裤的人在走动，用相机记录一下，看他们有没有可疑行为。”李理边说边指着几百米外的人影并拿起相机观察，万震则举起相机拍摄。过一会儿，证实是一场虚惊。李理又看到浸入冰水的农田中有一个白色的物体，用望远镜观测发现并非受伤的候鸟后，这才放下心来。
海坨山下的冰面上，灰鹤排成一列蜷缩着身体站立着，很少移动。白色的天鹅则和灰鹤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时飞起降落并发出鸣叫。
经过统计，这里共有约800只灰鹤，56只天鹅，它们正在补充能量，择机南迁。“水库外围被我们的巡护队员划分为六个区域，三个区域在北京界内，另外三个在河北界内。今天下午巡护的地点，是我们的2号地。”李理介绍，作为北京的民间保护站，巡护过程中，队员们并不刻意区分京冀之间的地理分界线，而是遵循有利于保护候鸟的原则开展工作。
万震补充说，六个片区各有不同的特点，有的大部分是水面，有的则为一半水面一半农田，也有区域大部分都是农田，迁徙途中的候鸟会根据对食物种类的需求而选择活动区域。
北青报记者注意到，在农田中也有零星的摄影爱好者扛着设备前来观鸟、拍摄。李理介绍，巡护队员并不担心拍鸟的摄影师，只要不超低空放飞无人机，仅仅使用相机从远处拍摄对候鸟没有影响。
下午5时许，风力加大，气温越来越低，太阳即将落山，库区的候鸟开始起飞集群，各自寻找安全的树林或者草丛过夜。这也意味着，队员们白天的巡护工作即将告一段落。
他和好友一起创设保护站 20多年来黑鹳在京种群达百只
“我想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等哪一天自己老了，能向孙辈吹吹牛……”出生于1982年的李理回忆起了创立黑豹野生动物保护站的初衷。
2000年前后，李理在西安美院读书，喜欢画画的他在陕西秦岭写生期间注意到，在山里抓捕野生动物的行为并不少见。抱着不想让绘画的对象消失的想法，他和同窗好友韩军萌发了创设保护站的想法。后来，他们发现在房山十渡附近的深山里生活着为数不多的黑鹳——只有五六只，种群稀少，于是决定参与保护这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当时全球数量为2000多只。
刚开始，站里缺少资金来源，李理就在北京马连道附近开设一家画廊，靠着卖画的收入维持保护站的运作——租房建立保护站，购买通讯工具和车辆，还从香港买到了一批红外相机以及录像机、照相机和望远镜等。
最初，队员们只会制作一些宣传材料发放给周边的老乡，慢慢地接触到动保行业的专业人士，经历一番学习，才懂得需要用科学方法来保护野生动物。世界自然基金会也关注到了北京的这一个民间志愿者组建的保护站，对志愿者进行了相关培训。偶然看到有猎捕、贩卖和食用野生动物的现象，队员们每到迁徙季就前往官厅水库附近为候鸟护航。巡护队员只是民间志愿者，没有执法权，但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库区和房山深山之中，无形中会对不法盗猎者形成震慑。
随着知名度的提升，从2014年起，就有一些知名企业前来赞助，这让黑豹野生动物保护站有了更多的活动经费。巡护队员的事迹多次被媒体报道，站长李理还被北京市委宣传部、首都文明办评选为2016年的“北京榜样”。
2019年3月16日，北京市政府联合河北省政府发布通知，共同划定官厅水库水源保护区。李理和队员认为，保护区内的候鸟能更好地得到相关部门工作人员的保护，而保护区外围的区域则更需要志愿者巡护。“鸟类不会有地理边界感，哪儿适合觅食和栖息它们就会到哪里活动。”李理说，经历20多年，一个迁徙季水库内的大小天鹅数量从200多只扩大到600多只，雁鸭类动物从1万余只增加到四五万只，灰鹤从800多只变成8000多只。
“5年前，我们保护站加入了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护飞队，保护迁徙之路上的候鸟种群。”李理说，队员们还前往非洲，向当地人讲述保护黑鹳和候鸟护飞的相关故事。“经过多年保护，北京的黑鹳种群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几只变为上百只，并从房山扩散到怀柔、昌平、密云、怀柔、延庆等区域，甚至有港台地区的观鸟爱好者，为拍摄到它们不远千里来到房山拒马河。官厅水库区域也变得人鸟和谐，风景如画。我们认为，这与政府各级部门对环境和野生动物的重视分不开，里面也有巡护队员的一份功劳。”
没为所救黑鹳戴上环志 天空飞过的每一只都可能是它
李理和队友救助过一只大天鹅。当时这只鸟被破旧的渔网缠绕住腿部难以挣脱，李理手中拿小刀爬过冰面切割网线。天鹅在此过程中不断地挣扎，翅膀非常有力，一度扇到了李理的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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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有准备好呢，它倒是一下子就飞走了。”李理回忆，此后几天在拍摄天鹅群体的时候，总是有一只天鹅独自游向巡护队员，“其实无法确定游过来的天鹅是不是被救的那一只，队员们都认为它通人性，以这种方式感谢我们。”
不能随意投喂，特殊情况下可以科学补饲，这是巡护队员必须遵守的规则。两年前，队员们巡护期间，一天上午在河边偶遇了一只看起来身体无力的亚成体黑鹳，将其带回保护站观察，下午看鸟儿的状态变好之后进行放飞。过了几天，队员们发现黑鹳总是待在同一位置而且身体打晃，经比对这只鸟来自拒马河2号巢穴。
“这个巢穴里有4只幼鸟，它是最小的那一只，家长喂养不过来，可能要进行自然淘汰。”李理判断，由于黑鹳非常珍稀，他和队友决定每天找些小鱼小虾到河边投喂，“大家经常将鱼虾放在车顶，这只鸟慢慢观察到规律后，从远处看到我们的车辆就自己到车顶吃东西，慢慢地和人越来越熟，甚至会走到大家身边。”
队员们不断尝试让这只黑鹳自行回归种群，经历一个月的训练之后，它终于飞走了。当时，李理一直犹豫要不要为这只被他们称呼为“鹳鹳”的鸟儿安装追踪器——环志，最终他决定放弃追踪鹳鹳的踪迹。
李理认为，为这只鸟装上环志之后，他会抑制不住好奇心，想方设法了解鹳鹳去哪儿了。如果没有为它佩戴环志，巡护期间身旁飞过的每一只黑鹳，看起来都是鹳鹳。
水库周边曾经枪声不断 巡护队员仍保留着捡到的子弹壳
受访者供图
“2005年前后，我们巡护的时候，经常能够见到高速路口、国道边上，一些木杆上绑着猎捕的野鸡、野兔、野鸭、大雁……向经过此地的人兜售。”2025年1月6日，李理向北青报记者回忆，当年巡护队员在官厅水库附近的农田和芦苇荡里经常能够捡拾到蓝色和橘黄色的猎枪子弹壳，“人们对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没有那么强，库区经常会传出枪声，现在我还保存着一些弹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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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北京奥运会即将举办，有关部门越来越重视环境和野生动物的保护，巡护队员也时常制作宣传资料，向周边居民传播相关理念。虽然没有执法权，但巡护队员的到来，对盗猎者来说，仍有比较大的震慑作用。豹猫、雀鹰、红隼……如果遇到鸟网上缠绕的野生鸟类或者夹子夹住腿部的豹猫等兽类，巡护队员都会及时实施救助。多种因素作用之下，已经很少能见到盗猎者的身影了。
李理和巡护队员20多年的工作，经过媒体多次报道，在此期间也引起鸟类学家约翰·马敬能、世界自然基金会公益合作高级顾问侯嫣琳等人的关注。
“我很开心在保护站见到了老朋友，在这里看到了一些黑鹳和巢穴，和前几年相比数量越来越多了。”来自英国的约翰·马敬能既是著名的鸟类学家，也是国际生物多样性保护专家，由他撰写并于2000年出版的《中国鸟类野外手册》引用过保护站提供的资料，所以曾在书中向李理致谢。他数次前往保护站实地探访，几年前的一次会面中，黑豹野生动物保护站留下了老人的谈话视频。约翰·马敬能认为，作为一个非政府组织，黑豹野生动物保护站在山里建设的保护站对北京周边的生物多样性保护产生了积极影响。
世界自然基金会公益合作高级顾问侯嫣琳介绍，在10多年前关注到黑豹野生动物保护站，了解了这个民间组织从事的候鸟保护工作后，对巡护队员深感敬佩，真实的日常保护工作一定是艰苦和枯燥的。
“保护站通过举办开放日活动，带动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青少年，开始关注到生物多样性保护。”侯嫣琳说，“每个人每天的所作所为都会影响于这个星球——我们的家园。对于生态的保护，生物多样性的保护，民间保护站可以影响到这么多人，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打破行政壁垒跨区域协同治理 京冀两地因官厅水库多次开展合作
李理和队员的候鸟护飞巡护工作主要活动地在北京延庆与河北张家口怀来交界处的官厅水库附近。北青报记者采访期间获悉，几年来，随着京津冀一体化协同发展工作的推进，京冀两地围绕官厅水库开展了大量合作。
2014年以来，怀来县相关部门与北京市水务局共同成立了“官厅水库国家湿地公园建设协调小组”，签订了“河北怀来官厅水库国家湿地公园建设发展框架协议”，打破行政、业务管辖限制，针对官厅水库生态保护治理共建共管、联合执法，跨区域协同治理，打破行政壁垒，实现了资源共享和优势互补。
2017年至今，怀来县按照官厅水库国家湿地公园总体规划，重点在官厅水库北岸及上游永定河区域开展湿地保护修复、基础设施建设、科研宣教、湿地生态补偿、湿地合理利用等工作。官厅水库国家湿地公园于2019年12月被国家林草局验收，正式成为国家级湿地自然公园。
近年来，怀来县累计筹集国家、北京市、河北省、张家口市、县级及社会资金23亿元，系统实施了永定河湿地修复一、二、三期和官厅水库水源涵养一期工程，累计完成湿地修复面积5.8万亩，通过采取生态补水、水系连通、退耕还湿、构建人工湿地、自然恢复、退耕还林等技术措施，迅速修复了被破坏的湿地生态系统，使永定河及官厅水库北岸的湿地生态环境得到了很好改善，湿地生态功能得以迅速恢复，永定河入库水质由地表水Ⅳ类提升至Ⅲ类，野生植物由原来的106种增加至358种，野生鸟类由原来的169种增加到192种。
张家口市生态环境局怀来分局联合北京市延庆区生态环境局、北京市昌平区生态环境局和北京市门头沟生态环境局，在交界区域先后开展“官厅水库流域京冀联合联动执法行动”、“京冀跨区域大气联防联控联合执法”等，针对发现的环境违法行为依法查处，并督促相关企业立即整改。
另外，怀来县成立“官厅水库国家湿地公园事务中心”，配备专职管理人员10名，专门开展湿地保护修复、科研宣教、应急管控等管理工作，同时，依托湿地公园运营维护企业，配备20名巡护人员，对湿地范围内的野生动植物、各类设施等进行常年巡护。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董振杰
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董振杰
编辑/刘忠禹
校对/李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