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拓
我们地铁站前不久来了一位年轻的志愿者,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小伙看上去憨憨的,穿着和大爷大妈们同款的蓝马甲,像个小精灵一样在各种求助的乘客中窜来窜去。一开始我还纳闷,地铁志愿者好像连工资都没有,只给一些免费乘车的机会,多数都是退休职工来这里发挥余热做贡献的,这小伙儿会好好干吗?
然而我很快发现,这家伙人小鬼大。在一次自助机前服务乘客的时候,我因为操作上的一步迟疑被他截了和。当时乘客想要充钱,但未曾想那自助机先进得超乎我们预料,连塞卡的缝都没有,只装置了一个类似atm存钱的小方舱。我正琢磨着怎么读卡呢,那个小伙子就跳过来接过乘客手中的卡往小方舱里一放,咔嚓一道蓝光闪过,直接扫码支付充值成功了。乘客茅塞顿开,他则深藏功与名地转身跑走了。
我心想好家伙,年轻人新鲜东西就是玩得溜,但你动作这么快,我不光原理没明白,过程也没搞清楚呀,怎么着还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呀?
这种事儿还不止一回。有一次有个乘客拿残疾证准备换票进站,我正拿着证仔细查验呢,那小伙子又不知从哪儿凑到我跟前,眨巴眼看了几秒就说没问题。乘客一听从我手里拿过证件就跟着他找站务员换票去了。看着俩人急不可耐的样子我心想,瞧给你能的呀,回头让站务员识别出是假证你就嘬瘪了。结果我又被打脸了,站务员查验后没问题,很快给乘客换了票。
不知怎的,我心中竟然隐隐生出了些许不服输又没自信的危机感。想当初我也是耳聪手快的人呀,也经常是求助人群中“最靓的仔”啊,怎么和他一比就显得呆呆笨笨的了呢?于是我开始重点关注他,发现他其实和大多数大爷大妈志愿者一样,哪儿人多往哪儿跑。他会把一只每天装着白开水的脉动水瓶藏在角落里,喝水喝到最后一口时还总爱兜一下嘴唇,好像生怕喝猛了流到脖颈子里。
就是这么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伙子,如今成了我服务战线上的一大“敌手”,我总想着自己哪天一定要扳回一局,让他那双兔子般的小眼神迸发出崇拜的神色,抱着拳说:“大哥,还是你厉害!”
那天终于让我抓住一个机会。当时有个乘客因为票务问题和他争执起来,明明问题都解决了,却还是把他怼得哑口无言。我赶过去救场,凭着多年经验笑嘻嘻地把乘客哄走了,扭头想领受他的拜服,却看见他站在不远处拿水杯顶着下嘴唇边摩擦边发呆,一脸的怀疑人生。我过去佯装若无其事地用过来人口吻说:“下回挨说别傻呆呆站着,不知道说什么一直笑就对了,抬手不打笑脸人嘛。”
他瞥了一眼我,轻点一下头,啥也没说,走了。
嗬,还挺傲娇。
不知怎的,经过这件事,我每次到站厅还是挺想看见他身影的。遥想自己当年刚参加工作时,满眼都是新鲜感,浑身上下都飘满了和他一样的青春自信。手疾眼快,一点就透,碰上横主儿又跟秀才遇见兵似的打蔫,师傅或者站务员搞定了一件我砸手里的活儿,自己又悻悻地挫败。比起如今波澜不惊的淡定,还真怀念当初那股子中二劲儿。
真想好好跟他聊聊,但是总没合适的机会。每次近距离接触,总能感觉他脑瓜上飘着一行气泡,里面是他的内心独白:咱们之间有代沟……
那天在站台执勤,碰见他上来了。问他:怎么没在站厅?他指着远处的一乘客说,带他上来看线路图。我抓住漏洞,笑道:“诶?线路图楼下扶梯边就有,你这可绕远儿了。”
他忽然目光一怔,指着我后面说:“那谁呀?”
我向后一看,谁也没有。
再一回头,嘿,这家伙没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