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薪/文

刊于2023年3月7日文学报

春天的泥土是柔软的，上面覆盖着一层碧绿碧绿的杂草，像盖着一张厚厚的绿色地毯。一连七八天下雨，泥土是湿润的，泥土中包含着满满的水分，杂草中也包含着满满的水汁，用手一拔，手上就沾满了汁液，新鲜的汁液。

栅栏边的野草长得严严实实的，过膝，过腰，有些地方长得和我身高差不多，绿油油的。阳光下，茎叶上反射着白光，茂盛，丰盈，一股青草的腥味向四周扩散。

青菜开着黄花，好看的黄花，有的已结籽，一排排的菜荚，鼓鼓的菜荚，青翠欲滴。走过去，我的身上会沾满黄色的花瓣，看到杂草中一丛洁白的萝卜花，细细的，点点的，忽闪忽闪的，白色的小花朵却很耀眼。

翻地，挖了沟，把杂草埋在沟里，把泥土翻过来，盖在杂草上面。翻地，其实是让泥土翻个面，让去年的泥土翻个身，和刚来的春天见个面。

忽然传来一声鹁鸪的叫声，清脆，干净。鹁鸪，即斑鸠，羽毛黑褐色，天要下雨或刚晴的时候，常在树上咕咕地叫，也叫水鸪鸪。某些书中亦作“鹁姑”。

鹁鸪，是严家淤最多也最常见的鸟，鹁鸪的叫声一年四季都能听到，但在春天叫得最多，最密，听到的也最多。在严家淤无论是早晨，上午，下午，或者是黄昏，“啯啯——咕，啯啯——咕”的叫声从未停息，或者此起彼伏，似乎想把春天叫没了才心甘。但我却从未见过它的身子，也从未见过它飞起的身影。

今日，阳光很好，风很大，很重，吹得树木摇晃，树叶飘落。落叶是否也有心事？落叶是否是树的心事？那么多的心事掉在地上，不说话，风一吹，那么多的心事随风飘散，散落在四处，或者被风扬起，吹落到衢江上，随波逐流，随江水去了远方。

我看着严家淤大地上的草木、蔬菜、飞鸟、飞蝶、蚂蚁，以及许多草丛中看不见的卑微卑小的生灵，比大地更阔大的是头顶无边际的天空。阳光让严家淤的大地一览无余，草木和落叶却能掩盖一些什么？掩盖大地上的一些秘密？一些创口？掩盖人的一些伤痛？

一只鹁鸪的叫声，也能把严家淤的天空刺破，一只鹁鸪的叫声，是否是解密严家淤大地的密码？是否能解开一些秘密？我不知道。

去严家淤南端靠西边的坡地上砍毛竹，毛竹茂密，风吹过，竹影摇曳，“哗哗”作响，竹丛深处传来狗的吠声，一阵，一阵，密集，饱满，持续。我知道，竹林深处有人养狗，养很多的狗，去年冬天的一个黄昏，我曾路过那里遇见好多条狗，它们一起冲我狂吠，大有冲上来攻击我之势。我操起地上一根木棒，大声喝斥，它们才悻悻停下，跑开。天越来越暗，黑夜渐渐从四周收拢，四处没有灯火，也没有月光，我像是迷路了，看看方向对的，却怎么也走不出去，像走进了迷宫里。路上积着厚厚的尘土，路边草木黝黑，走一步，脚又陷进尘土，又走不快，狗吠声又断断续续传来。我只好原路返回，现在回忆起来还有一些心悸。

严家淤下面的隧道早已通车，和严家淤岛相连接的临时搭的桥也完成了使命刚刚拆除，江面上还留有拆除后的痕迹，若隐若现。工程车、运建筑垃圾的大货车在严家淤大地上来来往往穿行，尘土飞扬，货车的重量把原先坑坑洼洼的大堤路面辗压平整了，路面像换了新颜一般，通向前方。

砍好毛竹杆回菜地，路上，风越吹越猛，不像是春天的风，四周一片恍惚，整个严家淤好像也恍惚起来。我走在严家淤的大地上，又好像不是走在严家淤的大地上，但，一定走在这个坚实的人世上。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