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叶昕昀:孔雀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3-10-29 09:00

她约张凡到大觉寺看孔雀那天是六月十九。到寺庙上香的人很多,流通处厢房买香烛和文疏的人几乎没有间断。她那天脑子昏得很,人家说要一把香,她递两把,说要三道文疏,她递五道,昏头昏脑地到下午三四点,几乎忘了看孔雀的事。四点寺庙关门,人渐渐散去,她一样一样清点货品,发现柜台里的绿松石手串少了一个,不算贵,二十来块钱,买去图个吉利

的,但少了要她补上,多少觉得亏损,只能怪自己不留神,再一想,又怪老刘今天没来,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大概就是埋怨到老刘头上的时候,张凡到了。他们此前没有见过面,是经常来寺里做事的周孃从中牵线,说让两人见个面,算是没有明说的相亲。她没有拒绝。

他从外面探头进来,大热天还穿一个皮夹克,个子挺高,皮肤是云贵高原紫外线塑造的黝黑。他问,杨非在吗?她点点头,说,在呢,你面前。他一下子就笑了。她看他,你是张凡吧。他说,是,我是张凡。

她注意到他挺拔的身躯和稳重的步伐,然后低下头去,说,你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一会儿,我还有事没做完。她习惯点两遍货品,算是某种强迫症,现在还差一遍。张凡问,这里忙吗?她低着头,说,看日子,香客多的时候一刻也不得闲,你待会儿再跟我讲话,我现在忙不过来。

张凡便不说话,坐在椅子上看院子里的三角梅,他的右眼视力好,看得清相隔二十米对面佛殿牌匾上不大的字,是地藏殿,他想问地藏殿供的是哪个菩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往地藏殿旁边看,佛殿的匾额被一棵贝叶棕遮住了,他将目光收回来,看厢房门口浮着睡莲的青褐色石缸,里面有几尾金鱼,天气太热,一直往外吐气泡。他盯了很久,听到杨非说话,你定力挺好。他回过头去,杨非又说,走吧,去看孔雀。

她把柜台的隔板抬起来,张凡过去扶住,让她出来。她解下身上的墨蓝色罩衫,把身后那条长长的黑发拨到胸前,平视的视线只能达到他的腰际。他系着一条黑色皮革的腰带,印着老虎头的金属闪着光。她说,要劳烦你。张凡就走过来,站在她的身后,微微蹲下,两只手托起她轮椅两侧的把手,缓慢地抬起来。她比他预想中轻很多,即使加上轮椅的重量也还是很轻,跟他儿子的重量差不多。他感觉到她的双手紧握,后背往下靠,他尽量使自己的步子平稳。他抬着她的轮椅跨过厢房的门槛,到了台阶,那里有专门的木板搭成的小坡,可以让轮椅下去,他没有放下,直接将她抬下台阶,然后安稳、缓慢地让她落地。

杨非对他说谢谢,声音很轻。张凡假装没有听见,预备推着她往前走,杨非用手卡住轮子,说,不用,我自己来。张凡就撤开手。

寺庙的路都是石子铺成,她划动得有些吃力,张凡放慢步子,跟在她后面。她在石子路最里面的禅房门前停下,说,里面的木桶里有玉米粒,你用碗装一点,碗在木桶旁边。他走进去,禅房的案桌上立着一幅观音送子的画像,香已经燃尽。他绕过案桌,在角落里看到木桶,旁边放着一个不锈钢碗,他从桶里舀起一碗玉米。

她看见他走出来,说,把门带上。他回过身去关门,转头时她已经往前走了。他跟着杨非,绕过大雄宝殿,来到寺庙的后院,远远就望见那只被一片铁丝网围起来的孔雀。

孔雀站在罗汉松旁一动不动,杨非划着轮椅过去,将扣住铁丝网的钩子移开,然后回头看张凡,说,放里面吧。

食物就在面前,孔雀仍站在原地不动。张凡蹲下,将碗往里面推了推,孔雀警惕地扬起脑袋,头上的冠羽轻轻地晃动。张凡这才注意到孔雀蜷缩着一条腿,准确来说不是蜷缩,而是萎缩,它只凭一条腿立在那里。张凡突然想知道它怎么走路,于是又往前走一点。孔雀意识到入侵,往后退,它萎缩的右腿落在地上,右半边身子大幅倾斜,左腿立即向后迈一步,将身子稳住。

张凡觉察到这样有些残忍,他于是向后退去,直到走出它的领地,关上那片铁丝网,与它保持最初的距离。

(摘自《孔雀》)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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