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推荐
王瑞来(日本学习院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这是一部别致的著作,一部用帝王的肖像记载串联起来的宋代政治生活史。构思新奇,出人意表。大量围绕着宋代帝王肖像的史实、逸事乃至传说,都被黄博融为一炉,打破历时与共时,不限地域与疆界,叙事时空交错,如同一个个蒙太奇画面纷至沓来,让人目不暇接。学术话语可以写得这样秀色鲜活,直让人亲近。
包伟民(中国宋史研究会前会长、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
黄博的这本《如朕亲临》,我喜欢。本书挖掘了一个相当重要的历史生活侧面,条析宋人关于“御容”的各种制度,梳理两宋帝王的“御容”绘制,从试图装扮神仙,到努力出演先贤圣人“哲人王”的角色转变,黄博用轻快的笔调,在横与纵两个维度上绘制出了一幅前人不太关注的历史场景,讲述了许多有趣的历史故事,丰富了我们对它的理解。
虞云国(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在帝制时代,君主肖像画具有无可替代的政治意义、文化内涵与社会影响。著者开拓性地融汇政治史、美术史与社会史的视野与方法,以貌似庄严的帝王像为绾结的线索,以生动有趣的故实为镶缀的璎珞,独运机杼地编织出天水朝别具一格的政治生活图卷。叙事于史有征,章法错落有致,文笔飞扬流宕,洵为兼具学术性与普及性的史学佳构。令人披阅之下,不禁击节而赞:帝王像也有如此出彩的对照记!
仲伟民(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
对历史进行抽象或粗线条的论述容易,对历史细节的描述和研究最难,还原历史的真实更难。历史去我们愈远,我们对历史真实细节的了解愈少。正是因为历代史学家对历史真实细节的不懈追求,才使古老的历史学常写常新。本书以宋代皇帝的御容画像为切入点,讲述宋代历史及宋辽金之复杂关系。选题之巧妙,文笔之细腻,对历史人物解剖之准确,对历史细节还原之真实,实远胜于一般的通论性著作,也比专深的研究论著更具吸引力,可谓慧眼独具。
段玉明(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教授):
帝王肖像与王朝政治既是一个很新的学术课题,也是一个有相当难度的课题。如何在扎实的学术基础上将史学著述写得并不面目可憎,且又不至落入戏说,则是史学书写方式长期的难题。该书以丰富的材料占有为基础,以坚实的学术研究为依托,并以富有趣味的书写方式娓娓道来,极富阅读快感,在学术与书写两方面都是一次成功的尝试,为史学著述的另类书写带来了一种新的范式。
王东杰(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
除了专业的艺术史学者,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视觉因素似乎很少激起足够的关注。黄博此书从人们忽焉未察的历史细节入手,雄辩地证明了视觉展示之于皇权运作的重要性,令读者惊讶地意识到,“看脸”竟如此密切地关系到一个时代的兴亡。全书学术价值极高,而文笔晓畅,事例鲜活,读来妙趣横生,而又启人深省。法国史家保罗·韦纳曾以艳羡地口吻提到有一种社会喜欢“把学问弄得人人都爱看”,我想,黄博这本书就可以当之无愧地成为通向这种社会的桥梁。
鲁明军(复旦大学哲学学院青年研究员、策展人):
半个多世纪前,法国作家马尔罗(AndréMalraux)在《无墙的博物馆》一书中已敏锐地指出,博物馆体制及与之相应的艺术史论述是如何抽离了历史上肖像的功能,将其变成“绘画”的。黄博这本书与一般的艺术史研究和艺术史叙事的区别正在于,他将原本存在于博物馆和艺术史著述中的帝王肖像画重新放回了波澜壮阔的宋代政治文化史当中,从而以更加立体和能动的方式展现了这些肖像画的生成、风格及历史角色等。在我看来,这不仅是一次“图像证史”的写作实验,同时也不忘提醒我们,到底什么是肖像,什么是肖像画。
◆作者简介
黄博,1982年生,重庆人,历史学博士,现为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暨中国藏学研究所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藏学和宋史。著有《谣言、风俗与学术:宋代巴蜀地区的政治文化考察》《10—13世纪古格王国政治史研究》等。
◆书摘 相见难
嘉祐二年(1057)九月,北宋都城开封迎来了一批姓名不详的契丹使臣,此行他们带着一个特殊的使命而来。
自澶渊之盟后,宋辽双方交好已逾半个世纪,交聘往还,年年都有,已属稀松平常,尤其是最近几年,双方来往频繁,亲如一家。两年前,即至和二年(1055)八月,在位二十多年的辽兴宗崩逝,兴宗的长子耶律洪基即位于柩前,是为辽道宗。当月,宋朝边境的雄州就接到这一消息,不等契丹的正式通告,宋廷就立即组建了使团,准备前往致意,任命了大文学家欧阳修为“贺契丹登宝位使”,兵部郎中吕公弼为“契丹祭奠使”,工部郎中李参为“契丹吊慰使”。
使团此行一方面对契丹新遭的国丧表示哀悼和慰问,另一方面也对辽道宗的即位予以祝贺。仁宗还特意下旨为辽兴宗之丧,辍朝七日,并让宋朝与契丹交界的河北、河东州郡在丧期内,不得大搞娱乐活动,以示对契丹举国丧痛的感同身受。次月,契丹告哀使才到开封,通报了兴宗之丧。仁宗甚至亲自穿上丧服为辽兴宗举行了哀礼,宰相带领着群臣也前来慰问如仪,双方感情之融洽,可见一斑。
但这次契丹使臣的来意,却有些令仁宗为难。契丹使臣随行带来了新君辽道宗的画像打算送给宋仁宗,同时也提出想要换得一幅宋仁宗的画像带回契丹,即双方互相交换各自皇帝的画像。契丹人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个奇怪的要求,而宋仁宗又该如何应对呢?
后人往往以为宋代文化繁荣,而契丹不过长于游牧射猎,恐怕未必能有什么文艺生活。然契丹虽兴起于北国草原,但其立国还早于北宋,且承唐末五代以来好尚文艺的传统,诗词歌赋,丹青妙笔,也足以夸耀于世。契丹的人物画水平,在当时堪为一绝。契丹在建国之初,即有描绘帝王的形象加以展示的习惯。早在938年,辽太宗耶律德光就曾下诏修建一座名叫“日月四时堂”的建筑,在日月四时堂的两庑之间“图写古帝王事”,即把古代帝王故事画在廊屋两侧以供人们观摩。
辽太祖阿保机的长子,也是辽太宗的长兄东丹王耶律倍,即是五代有名的人物画家,他以异国皇子的身份驰名宋代画坛,《宣和画谱》称扬他特别喜爱画画,且大多描绘的是契丹贵族、酋长的形象,这些人物大多以粗犷之气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出场人物往往“袖戈挟弹,牵黄臂苍”,不以中原衣冠礼服示人,而是“服用皆缦胡之缨”,以“鞍勒瑰奇”眩人眼球。传世名画《东丹王出行图》据说即出自他的手笔。画末有一身着黄袍、头戴小冠、面色凝重的中年人,即是他的自画像(见图1)。
画中人物既传神,又写真,不仅须发纤毫毕现,五官也栩栩如生,但却神色黯然,惆怅满腹,颇与他流落中原的落难王子身份相映成趣。耶律倍虽然与辽国的皇位失之交臂,且一生颠沛流离,最后死于乱军之中,但后来的大辽皇帝,几乎都是他的子孙。947年,辽太宗耶律德光在南征灭后晋的撤军途中突然崩殂,耶律倍的长子永康王兀欲当时正随侍军中,被诸军拥立为帝,是为辽世宗。辽世宗即位后,立即将他追尊为皇帝,号“让国皇帝”,为耶律倍营建了皇陵,号为“显陵”,在陵中设置了“影殿”,供奉耶律倍的画像,岁时祭奠,又在东京辽阳府的宫墙北侧修建了一座专门供奉其父耶律倍画像的“御容殿”。
图1《东丹王出行图》局部 耶律倍骑马像 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契丹人对皇帝的崇拜,很早就有了“偶像”的需求,辽太宗本人就曾经令人绘制过他的父皇辽太祖阿保机的画像。
947年辽太宗南下灭后晋,建号“大辽”,为向契丹各部宣耀自己的功绩,修建了一座大寺——天雄寺,寺中除了供奉佛像以外,还有一幅阿保机的画像。在1057年遣使北宋求取宋仁宗的画像前,对于皇帝的画像,契丹已有一整套的御容绘制、供奉和祭礼仪制。史料显示,契丹人在祭礼皇帝时,常常绘制御容,立庙以祀。在其五京,修建了一系列的御容殿以祭祀契丹的历代皇帝。
如在中京大定府(城址在今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天义镇境内)有辽景宗和承天皇后萧氏的帝后合一的御容殿一座,南京析津府(今北京)则有辽景宗、辽圣宗的御容殿各一座。③契丹建国之初,就很注重培养和招纳绘画人才,朝廷中专门设置有“翰林画院”。契丹画家的人物画,有着强烈的写实风格,写真摹形的技法一流,时至今日,上至帝王陵墓,下至达官贵人的墓葬中都有许多精美的肖像画。比如辽庆陵的这幅壁画(见图2),凛然如在目前。
图2契丹人物肖像辽庆陵墓室壁画
所以辽道宗甫一即位,便有了自己的画像,其实并不特别。有意思的是,契丹人不但想要知道自己的皇帝长什么样子,也好奇宋朝皇帝的长相。澶渊之盟后,宋辽两国交往十分密切,双方皇帝是真的“神交”已久,每逢元旦岁时节日以及双方皇帝的生辰、国丧、新君即位,都会遣使致意,犹如“老朋友”,但古代不比现代,双方最高领导不可能举行会晤,想要见上一面,自是难如登天。辽兴宗与宋仁宗差不多同时即位,两位皇帝一起度过了二十多年的太平时光,竟始终无法见上一面,不免留下很大的遗憾。
据说,至和元年(1054),宋方的大臣王拱辰奉命出使契丹,辽兴宗在混同江设宴款待宋使,酒足饭饱之后,又一起在江边看钩鱼(契丹渔猎的一种方式),双方都玩得很高兴。王拱辰临走前,辽兴宗又请他喝酒,席间兴宗非常真诚地说:“南北两国修好多年,朕最大的遗憾是不得亲见南朝皇帝大哥(指宋仁宗),想托爱卿带一杯酒回南朝。”说罢,辽兴宗站了起来,亲自斟了一杯酒递给王拱辰,一起举杯祝南朝皇帝千秋万岁,并且还欢快地弹起了琵琶。这大概是辽兴宗首次公开表示想与宋仁宗见面,显然他也知道,这个想法不现实,只能遥相举杯,隔空对饮。
其实,早在一年之前,辽兴宗就想到了一个两国皇帝会晤的变通方案。
皇祐五年(1053)十二月,辽兴宗对臣下表示:“朕与宋朝皇帝约为兄弟,欢好岁久,欲见其绘像,可以把朕的这个想法给即将前来庆祝元旦的宋使说说。”辽兴宗最初可能想让宋朝主动一点,因为我已经首先表达了对你们皇帝的思念之情,你们应该主动把宋仁宗的画像送过来,不过,宋朝方面好像对此不太感兴趣。于是,面对宋人如此的不解风情,辽兴宗在临终前,不得不再次派遣使者入宋,先把自己的画像送给了宋仁宗。
宋朝方面的史料记载,至和二年(1055)四月,辽兴宗派保安军节度使、左监门卫上将军耶律防等人入宋,“来贺乾元节”,即祝贺宋仁宗的生日,并送上“契丹主绘像”。辽使送上自己皇帝的画像,是为了向宋朝求取一幅宋仁宗的画像,并且特地解释说,辽兴宗此举是想通过交换各自皇帝画像的方式“以代相见”,来一场“如朕亲临”的虚拟会晤,以便进一步加深两位皇帝间的“兄弟感情”。对此,宋朝群臣在内部经过一番讨论后决定把仁宗的画像送给辽兴宗,以慰其思念之情。
可惜辽兴宗并没有等到宋朝把仁宗御容送来,就撒手人寰,相识二十多年的两位“老朋友”终究是相交一场,却始终缘悭一面。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