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奇花异果》只属于多纳尔·瑞安的长篇叙事逻辑编织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3-05-26 08:00

起初,基特害怕那只是幽灵,不是莫尔的肉体而是她的灵魂。她向那张熟悉的脸庞慢慢伸出手,感受莫尔脸颊的温热和眼泪的潮湿,然后把手收回到自己的脸前,她能品尝到手指上女儿眼泪的尖锐咸味,她看到女儿的眼角已经长出皱纹,颧骨向外突出。就像多马质疑基督的复活,她再次握起莫尔的手,看着它们,把它们翻过来,仿佛在检查她的圣痕,她痛苦的痕迹,可她并没有找到,她把这双珍贵鲜活的手放到她丈夫的手中,女儿和父亲的手彼此相握,没有人在此刻说出一个字,而片刻之前帕迪的喊声似乎仍在谷仓的山墙上回荡,顺着山坡平缓的斜面传到村庄,又传回到山上,基特,基特,出来,快出来,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她回来了。除了这句,此刻还有什么有用的话可说呢?她回来了,她看起来是完整的,世界又温暖了,又充满了生命和光明。

在最初的几分钟、几小时里,他们简直诚惶诚恐,充满对这个奇迹的超自然的敬畏之情,并不是十分确信她是真实存在的。他们把食物放到她面前,还有水、牛奶、白兰地和茶,失踪五年的姑娘们都喝什么呢?谁知道呢?他们分坐在她两侧,在她吃东西的时候望着她,他们注意到她下巴的棱角变硬了,耳朵上有穿孔的痕迹,头发的厚度和长度和以前没有过的波浪,她穿的裙子的色调很暗,而且很短,所以她坐着的时候腿几乎完全暴露。还有她左手上的戒指,不是在她的无名指上,而是在旁边的中指上,一个金戒指,上面有两只铸造的小手抱着一颗作为中心装饰的金心。他们俩都在不停地哭,心不在焉地擦拭着眼泪,在他们的脑海中,各种问题纷乱地挤成一排,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一个接一个地赶走了;任何问题都不足以成为问题,任何答案都无法改变此刻的事实,这个女孩就在他们的餐桌上,没有淹死,没有被谋杀,也没有被囚禁在某个地方,而是坐在这里吃饭,漂亮而安静,她的故事可以讲出来,也可以留在她心里:无论哪种方式,他们都将活下去。

帕迪想爬上钟楼,从那里爬到抹大拉的玛利亚教堂的尖顶上,再爬到顶上的十字架上方,挂在上面,向村庄、山谷、山丘、河流和湖泊呼喊,她回家了,她回来了,她安全了,每一滴眼泪都可以擦掉了。但在小路的半路上,他克制了自己。村子里有一些悲伤的事情永远不可能这么快、这么完全地被治愈。在莫尔走后的五年里,教区各乡镇的伤心事增加了很多,有些是由于时间的刀锋,来自它那可怕但早有预期的抺杀,有些是来自不太自然的事情: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相继自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说明原因;一个婴儿出生后不久就丢了;一个孩子还很小的男人在圈里被一头公牛压倒,人废了,再也无法恢复了。帕迪不能一路大肆宣扬他的幸福。他不会因此而得到感谢。于是,他在中门停了下来,也就是小路随山势下降而弯曲的半山腰那里,他在橡树树荫下的台阶上静静地坐了几分钟,听着草地上的沙沙声,听着鹪鹩和麻雀的啼叫声,听着新生羊羔快乐的咩咩声,听着母牛为自己被宰杀的小牛发出的可怕的低沉哀鸣声,思考着怎么宣布这个消息才是最好的。他思考的结果是,没有办法知道这件事怎么做才对,也没有办法知道怎么才能减轻他的命运逆转可能给别人带来的伤害与冒犯,于是他转身面对西沉的太阳,沿着小路回到家里,他发现他的女儿正在睡觉,他的妻子跪在床边,低着头,手指并拢,默默祈祷。

莫尔从尼纳坐车出来,司机还不认识她,因为他是新来的,是个镇上的小伙子,足够讨人喜欢,但屁股太窄了完全坐不满弗兰基·威尔士退休时在驾驶座的裂纹黑胶上留下的凹痕。但她已经被巴利莫伊兰的几个人看见了,他们模模糊糊地认出了她,其中一些人在巴利莫伊兰山下的格里森商店里提起了这事,更多的人在巴利莫伊兰山顶的肖尔代斯商店里提起,他们完全可以肯定,几年前失踪的那个来自诺克高尼的格拉德尼家的女孩从尼纳出来坐了车,在通往格拉德尼家的小路下方的十字路口下车。从那里开始,这个小道消息迅速下山传回了村里,在各家各户、本堂神父住所、酒馆和商店里进进出出,最后,一个小代表团在水泵边上组成,由三个熟悉这件事的人组成一支先遣队,他们将沿着小路走到格拉德尼小屋一探究竟,一个更大的团体将坚守在水泵边上等待消息。这时有人想到了杰克曼夫妇以及他们对格拉德尼家的事务和小家园的业主权益。在他们踏上小路之前,是否应该出于礼貌从邮局往他们家打个电话?隐隐约约这是正确的行动方案,但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为什么。这是一个新的领域,谁也不知道该如何绘制地图。就在帕迪·格拉德尼从小路转弯处门边的台阶上站起来,转身回家的那一刻,会众们失去了集体的勇气,带着半心半意的决心,提出并同意他们将拭目以待,周日的弥撒将说明很多问题,大家纷纷散去,没有人敢在那天去看离家的女儿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因此,在那个礼拜五的下午和第二天,基特和帕迪度过了一段近乎完美的平静时光,关于莫尔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没有写信给他们,至少让他们知道她还活着,以及当初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这些不断涌现的问题并没有比吹过半截门上空的微风带来更多烦恼。他们可以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睡觉,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她呼气时发出的轻轻的口哨声让基特怀疑这个女孩学会了吸烟,但那又怎么样呢?回来后的第一个晚上莫尔一直在睡,天空中的月亮巨大而明亮,基特和帕迪并排躺着,柔和的银色光芒洒在床上的毯子上,帕迪紧紧握着基特的手,基特一遍又一遍地轻声说,感谢上帝,感谢上帝,他们无言地达成了一致,以短暂的替班轮流入睡,因为担心莫尔会在他们没有听到她离开的情况下再次起身离开。新的一天来临时,莫尔还在睡觉,她的父母就站在她的床边,以两个人看待新生儿的那种神圣的好奇和肆意的爱凝视着她。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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