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梁惠王上》讲了一个故事:有一次,齐宣王坐在朝堂上,看到有人牵着一头牛从堂下经过。齐宣王叫住那个人,问:“你要把牛牵到哪里?”那人回答说:“要牵去杀了祭钟。”齐宣王说:“把它放了,我不忍心看到它吓得哆哆嗦嗦的样子。”那人问:“那就不祭钟了吗?”齐宣王回答:“当然不能不祭,换只羊替代它吧。”
这个故事里的齐宣王常被人讥为伪善、吝啬——看牛可怜,免它一死,换成羊就不可怜了吗?而且以羊替牛,大概率是为了节约成本吧。但孟子却为齐宣王大大辩护了一番。首先,他认为齐宣王的做法并非吝啬,而是出于不忍之心,毕竟齐宣王当时看到的是牛而不是羊,人往往对亲眼所见的鲜活生命更有同情心。接着,孟子将齐宣王对这头牛的同情,拔高到仁德的高度,认为齐宣王不管是对牛还是对羊生发这种不忍之心,都已经属于“仁术”了。
孟子的逻辑看似牵强,其实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孟子所生活的战国,礼崩乐坏,战乱频仍。在这样的背景下,各国国君关心的首先是如何在弱肉强食的战争中生存,而不是高远的仁政理想。因此,孟子要想说服齐宣王接受自己的主张,相信仁政的可能,首先就得给他信心。而从一个看似勉强的事例中推导出仁德的结论,恰恰给了齐宣王自信:原来仁并非高不可攀、难以做到,而是只要心存一点善念,就已经具有仁的基础了,接下来只需将此仁心从动物身上扩大到老百姓身上就好。
为了打消齐宣王的顾虑,孟子说:“现在您的仁心足以施及禽兽,却未能施行到老百姓身上,是为什么呢?根本原因并不是您做不到,而是您不肯做。”
接下来,孟子说了一段相当精彩的话:“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
——用胳膊夹着泰山来跨越北海,对人说:“我做不到。”这是真的做不到;而给年长的人弯腰行礼,说:“我做不到。”这是不肯做,而不是做不到。因此,大王不能施行王道仁政,不属于夹着泰山跨越北海的情况,而属于给年长者弯腰行礼的情况。爱自家的老人,能由此推及别人的老人;爱自家的孩子,能由此推及别人的孩子,天下便唾手可得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不肯施行仁政,就说不过去了。不管齐宣王有没有被说动,反正我是被孟子的逻辑征服了。想想一个老人家,奔波劳碌,四方游走,煞费苦心地劝说当政者,只为求他们善待老百姓,突然觉得孟子的逻辑不是冰冷的,而有大济苍生的滚烫温度。
(本文首发于《青年文摘》“文史微言”栏目。)
编辑/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