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没有生命,但不能活掉尊严
北青艺评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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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德军占领下的巴黎,同样是蒙马特高地上的三人恩怨,甚至地窖里同样藏着个犹太老板,《永别了,霍夫曼先生》里这些似曾相识的元素,都让人联想到特吕弗的名作《最后一班地铁》。身份的互换,人性的沉沦,《永别了,霍夫曼先生》无疑是在向前辈致敬,但在悲剧之外又拍出了不一样的反转,最后毅然绽放的,还是难能可贵的女性光芒。

从《辛德勒的名单》到《安妮日记》,二战期间遭受纳粹迫害的犹太人,大部分都人财两空,即便从巴黎逃到了维希政府管辖的“自由区”,仍很有可能被抓入集中营。影片最后貌似给了一个家人团圆的美好结局,但联想到片名是“永别了,霍夫曼先生(Adieu Monsieur Haffmann)”,而非“再见了,霍夫曼先生(Au revoir Monsieur Haffmann)”,犹太珠宝店老板霍夫曼,很可能没有熬到巴黎解放,向曾经的伙计弗朗索瓦要回自己的店铺——这最终还是一个悲剧。

同蒙马特剧院的老板卢卡斯一样,1941年纳粹占领下的巴黎,珠宝店老板霍夫曼也没能逃出“占领区”,只能屈身于自家店铺的地窖里,在德军的严格盘查和搜捕中惶惶不可终日。《永别了,霍夫曼先生》绝大多数场景发生在室内,情节推动多靠对话,给人以浓重的舞台感,自始至终都围绕着三位主角的视角,考验着他们的演技。

这部影片改编自让-菲利普·达盖尔的同名戏剧,原作曾于2018年拿下多项法国戏剧界最高荣誉“莫里哀奖”。达盖尔的好友弗雷德·卡瓦耶因为太爱这出戏了,忍不住拿来改编成电影,搬上大银幕。卡瓦耶在电影版中增加了弗朗索瓦的戏份,采用了特制的变形镜头,在封闭拍摄中营造出一种“亲密者之间的惊悚感”:譬如皮球从排水口滚入地窖,德国兵上门找球那出戏,眼见着语言不通渐渐积累矛盾,着实让人为霍夫曼先生捏了一把汗。影片原本计划2020年初就杀青,可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拍摄进度,现实中的恐慌情绪和社交禁令,又意外地同当年纳粹搜捕犹太人的肃杀气氛相吻合,眼前那空荡荡的蒙马特街道,仿佛是历史重现,连几位主演都有一种穿越感。

戛纳影帝丹尼尔·奥特伊大半辈子都在饰演善良、正直的角色,到了老年就成了《咪咪流浪记》里的老爷爷,而这一次出演的霍夫曼先生,除了甘受莫名的“屈辱”,还保留了老一辈“导师”才有的尊严感。作为一个“精明的犹太人”,霍夫曼本来盘算得挺好,把店铺假装“卖给”伙计弗朗索瓦,等战争结束后再要回来,并给予弗朗索瓦适当的补偿。可弗朗索瓦的“回报”,就像妻子布朗什对其的评价:“以前我们一无所有,现在他什么都想要。”

人性会随着身份、地位悄然变化,经不起欲望的考验。比妻子晚了一步、没来得及逃出巴黎的霍夫曼,不仅反过来成了弗朗索瓦的伙计,还不得不成为一匹被圈养的“种马”。这是影片最具讽刺意味,也让人感到荒诞的情节:常年不育的弗朗索瓦,为了让梅西尔家“有后”,居然胁迫霍夫曼和妻子交媾。这种主动“喜当爹”的脑回路,不仅妻子和霍夫曼难以理解,就连浪漫的法国人恐怕也感到诧异——真喜欢孩子,也可以去孤儿院领养一个,何必这般“委屈”自己?但如果从戏剧角度来思考,这正是弗朗索瓦人性扭曲的起点,自卑的伙计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真正留住霍夫曼的财产所有权,为自己的贪婪找到一个勉强可以自我安慰的借口,而最终牺牲的,只是妻子布朗什的情感和尊严。

还记得上世纪90年代有部情节相似的影片《借种》,同样也暴露了男人的自私和怯懦,最后同样由女性来独自承担。好在莎拉·纪欧多饰演的布朗什女性意识觉醒得早,霍夫曼也的确是一名正直的长辈,这段狗血的“借种”剧情才没有真正发生。反观吉尔·勒卢什饰演的弗朗索瓦,自从成为店铺老板,搭上了纳粹军官,心态一路变化,已越来越沦为卑劣的小人,原本压在心底的贪欲,以及手艺不精的自卑,很快战胜了对霍夫曼先生的感激之情,最终做出了肮脏的决定。卡瓦耶的电影剧本里,比戏剧更加突出了弗朗索瓦的心路。而按照真实的历史,当年那些盘下犹太资产的法国人,最后也大都占为己有,即便算不上是“法奸(collaborateur)”,也是这场人类悲剧的告密者和帮凶。

自始至终,弗朗索瓦从未寄出过霍夫曼的信,最后却向德国人寄出了举报信,这都是因为不甘屈辱的霍夫曼做出了一个勇敢的举动:主动走出地窖,在德军少校面前不卑不亢地坐下来。这意外反转的一幕,带给当事人和观众的冲击感,堪比《寄生虫》里那个神秘的男人,同时又承载着历史的悲壮和残酷——犹太人已经没有了生命,但他们还有尊严,还有钻石般的道德感留存于世。这是整部影片最具象征意义的高潮。相比之下,最后一个反转,弗朗索瓦冒充霍夫曼去卖画的操作,虽然呼应了之前的身份互换,但在节奏上却显得仓促,更多是为满足一种朴素的民间情感——好人有好报,投靠德国佬的人,没有好下场。

在两位演技派老戏骨面前,莎拉·纪欧多反而是全片最具弧光、让人越看越爱的“宝藏角色”。就像电影海报里的布局,站在后景,位于奥特伊和勒卢什之间的纪欧多,一开始似乎只是个不重要的“工具人”,其饰演的布朗什是那么纤弱——在洗衣房打工的她,连日常说话都是怯怯的,完全就是那种跟着丈夫来巴黎落脚的外省女人。但布朗什拥有最可贵的道德观和同情心,明白不劳而获的幸运“像战争一样不能长久”。尤其是看到曾经深爱的丈夫,在虚荣和占有欲下变得如此卑劣、丑恶时,她毅然选择了正义的一边。这份深明大义的勇气和胆识,比《最后一班地铁》里的德纳芙更令人肃然起敬。从拒绝德国人到拒绝丈夫,电影中的布朗什看似温柔顺从,却能在关键时刻摆脱社会属性和家庭属性,追求自己的独立意识,跳出“男性纽带”的功能。这在那个年代的女性之中,实在是值得钦佩的。

文|董铭  编辑|陈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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