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30多万筑路大军之一，他把青春献给了大山，献给了铁轨，献给了黑夜里的篝火；

他想起风中猎猎飘扬的梦想，想起流淌的汗水和青涩的爱情，想起很多战友长眠在成昆线上……

12月26日8点05分，一列“绿巨人”在晨曦中从成都南站出发，一路向南疾驰。

从成都平原到横断山系，“绿巨人”穿过风和田野，扎进重重隧道……新成昆铁路与成昆铁路跨越半个世纪“时空对话”，时而交错，时而并行。

77岁的铁道老兵凌仲明沉默不语，陷入记忆深处。50多年前，成昆铁路修建的艰辛他至今历历在目。作为30多万筑路大军之一，他把青春献给了大山，献给了铁轨，献给了黑夜里的篝火……他想起风中猎猎飘扬的梦想，想起流淌的汗水和青涩的爱情，想起很多战友长眠在成昆线上。

从1970年7月1日成昆铁路全线通车，到2022年12月26日新成昆铁路全线通车运营，52年过去，成昆铁路的传奇故事仍在续写……

当年修成昆铁路

悬崖上的营地连帐篷都支不起来

凌仲明今年77岁，乐山市金口河区人，曾经是一名铁道兵。

1945年，凌仲明出生在大瓦山下大渡河畔的一户农家。1964年，刚满19岁的凌仲明参军入伍。为期半年的新兵训练结束后，这群年轻人带着梦想和激情，奔赴成昆铁路建设一线。

回忆起铁道兵当年在乐山峨边——汉源乌斯河段施工时的艰辛，宛如昨天。

当时，唯一的公路只有一条单向的乐（山）西（昌）公路，还是新中国成立前修建的。“山路颠簸，全是泥泞，前面货车、拖拉机开道，边走边修路，我们一路帮忙修路拉车。”

1965年3月，队伍前往位于金口河的营地，大货车顺着大渡河溯流而上，两岸峻岭夹峙，山谷由阔渐狭，由浅渐深。头上山势威猛，直逼云霄。向前望，除了山还是山，一些外地的战友被眼前这一幕吓愣了。

“悬崖上，很多地方连一顶帐篷都支不起来，刚到的时候，我们都是割草砍树木搭草棚子住宿。”凌仲明介绍，成昆铁路沿线峭壁陡到什么程度？一个连队上去以后，很难找到一个住的地方。峭壁上的岩体异常坚硬，而身体悬空的战士们就这样一锤接一锤地击打，一点一点地开凿炮眼……

凌仲明告诉记者，当时物资极度匮乏、设备非常落后。由于成昆铁路沿线几乎都是悬崖峭壁，运输设备的大卡车根本进不来。所以虽然人进了工地，可修路的物料和设备还远远落在后头，而要修好一条施工便道，至少需要几个月时间。没有设备和工具，但战士们可不会闲着，他们拿起最简单的工具就开始修路。

铁道兵按照各自分工开展筑路工作，凌仲明所在的原铁道兵十师负责乐山峨边-雅安汉源乌斯河段施工。

曾经三次遇险

铁路修通才跟心爱的姑娘结婚

在筑路过程中，凌仲明曾三次遇险。

第一次，是在大渡河边用架架车拉河沙，在一个“之”字形的便道拐弯时，架架车负重太重，突然失控，凌仲明连人带车从悬崖坠落，慌乱中，他抓住悬崖上的一株灌木惊险逃生。“当时悬崖有10多米高，下面是大渡河，战友都以为我牺牲了。”

第二次，是在柏村车站一处悬崖架设电线杆时，重量近一吨的电线杆架设在悬崖上，战士们有的拉、有的扛，尝试了很多次，3个战士因此受伤骨折，自己也在施工过程中差点跌落悬崖。最终，战士们用血肉之躯在几近垂直的绝壁上完成了电线杆的架设。

第三次，是在湾丘段，一辆运送轨道的平板车失控，往低处滑行，凌仲明接到命令后，带上一个班的战士前往紧急处置，最终战士们用数十根枕木在前方设置障碍，最终化险为夷。

也是在修筑成昆铁路的艰苦岁月里，一个叫黄德香的姑娘闯入了凌仲明的生活。黄德香是凌仲明的小学同学，也是成昆铁路建设志愿者。朴实善良、勇于奉献的黄德香深深打动了凌仲明，凌仲明主动追求黄德香，勤奋好学、积极向上的凌仲明也获得了姑娘的好感。

在修建成昆铁路期间，凌仲明因表现突出被提干，但两人决定把婚事放一放。“当时我们商量，成昆铁路修通才结婚。”凌仲明坦言，做出这个决定一是当时成昆铁路建设工期紧，根本没有时间结婚；二是担心自己发生意外，耽误了对方。

1970年7月1日，成昆铁路建成通车。通车前，凌仲明接到紧急任务，连夜坐火车前往西昌，到了西昌才知道，执行的任务是参加通车庆典安全保障。

当年9月，他和未婚妻在亲友的祝福声中完婚。婚后，凌仲明又被调到其他铁路线开展建设。

难忘牺牲战友

每当说起他们的名字，总是黯然落泪

让凌仲明永生难忘的，是战友牺牲的场景。

1965年4月的一个下午，在大河峡1号隧道施工，工人们下午4时许进洞，6时许遇到哑炮爆炸，“这次事故有5名战友牺牲，3个来自北京，2个来自甘肃。事发前，我也在洞里布线，布完线我就出来了，不然我也挨起了。”说起此事，凌仲明声音哽咽了。

后来在修建大河峡2号隧道时，遇到塌方，四川战友高华春腿脚一部分被轧断，为了救援该同志，卫生员拿出钢锯，用酒精消毒后，将受伤同志的脚锯断。“当时医疗条件有限，伤员流血过多，在抬往羊子岩卫生站的路上不幸身亡。”

战友宋明方，22岁，来自四川乐山夹江县，时任班长，在大河峡2号隧道出渣的时候，装渣车后翻，车子前部的铁爪将其腹部刺破，宋明方不幸身亡。

四川眉山市仁寿县战友张英，利用休息时间割草盖房屋。“路过刚打通的隧道，发生塌方，将其淹没在泥土中，全连多人去找，第二天才发现张英的遗体。”

“北京战友郭英喜，入伍三年，刚刚有探亲假，在回家路上发生车祸遇难。”凌仲明介绍，郭英喜是部队文艺专干，入伍三年后接到回老家探亲的消息，激动不已。当时，郭英喜坐货车回家，那时基本都是货运车，为了方便就坐车厢上。在峨边县解放岗段发生车祸，郭英喜从车厢上摔下身亡，为了不影响铁路修筑进程，郭英喜被就地安葬，未能回到老家。

乐山峨边-雅安汉源乌斯河段铁路修筑完成后，原铁道兵十师又被派到米易县境内修筑成昆铁路米易段，战友郑重福就牺牲在了湾丘红岩子1号隧道内。那天早上，郑重福感觉胃口不好，没有吃饭便提前赶到工地干活。郑重福在隧道内开电瓶车，开车过程中，发现电瓶车螺丝松脱，便爬到车底下拧螺丝。不料后方来车撞了过来，导致他头部、胸部受伤，很快就牺牲了。

这些战友牺牲的故事，凌仲明至今记得清清楚楚。每当说起这些名字，他总是黯然落泪。

凌仲明在原铁道兵十师、十一师服役，历任副班长、班长、排长、连长，前后20年。转业到地方后从事政法工作，直到退休。

记下首发体验 “替战友感受一下，清明扫墓告诉他们”

12月26日，坐上新成昆铁路的动车，凌仲明难掩激动。他拿出纸和笔，用正楷字写下每一个桥梁和隧道的名字。他说，“两个时代的技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如今，在乐山安享晚年的凌仲明每天坚持锻炼，身体依然硬朗。老人喜欢热闹，偶尔会和战友小聚。

作为“老成昆”建设参与者，从新成昆铁路开建起，凌仲明就一直关注着建设进展，期盼着早日通车，自己也可以乘坐“复兴号”再看看这一路风景。“那些长眠于老成昆的战友是感受不到了，我替他们感受一下，清明节扫墓的时候告诉他们。”

据悉，成昆铁路动车开通后，老成昆线上仍保留了一对公益性慢火车。“小慢车”与“复兴号”，时速32公里与时速160公里，快慢之间，见证了新老成昆线的世纪变迁。

凌仲明说，成昆铁路带动了成昆沿线经济大发展、文化大发展、交通大发展，铁道兵功不可没。

新成昆铁路首发司机姜海亮

三次首发都是他

12月26日，新成昆铁路全线正式通车运营。上午8时05分，中国铁路成都局集团有限公司西昌机务段“铁骑先锋”车队的司机姜海亮，操纵着复兴号动车组C57次列车从成都南站缓缓驶出。

26日对姜海亮是个重要时刻——这是他担当机车乘务工作以来的第三次首发。

2019年1月30日，成昆铁路第一台“扶贫先锋号”机车上线，他是首发司机。

2022年1月10日，峨广铁路冕宁-米易段通车，他是首发司机。

这一次，新成昆铁路全线开通运营，他还是首发司机。

年仅30岁的姜海亮已经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老司机。2014年参加工作的他已有8年工龄，先后驾驶过韶山、东风系列共计8种型号的机车，从时速80公里的货运列车，到成昆铁路客运列车和公益性“慢火车”，再到如今时速160公里的复兴号动车组，姜海亮手里已有3本机车驾驶证，是西昌机务段最年轻的拥有J9、J6 、J5机车驾驶证的“全能火车司机”。近8年的值乘工作中，姜海亮先后排除了10余起机车故障，安全行车超20万公里，出勤率达100%，服务旅客超过100万人次。

这一次和姜海亮搭班的副司机是95后业务能手廖俊杰，和姜海亮同样有着值乘成昆铁路慢火车的经历。为了开好新成昆铁路复兴号，提升乘客的乘坐舒适度，姜海亮和廖俊杰根据复兴号动车组操纵要点，把沿途的站点、线路、弯道、曲线、桥梁、隧道情况熟悉了解；他们利用休息时间在模拟操纵室练习操纵，实现了一次又一次的“零误差”。

“新成昆铁路全线开通运营，缩短了西昌到成都的时空距离，于我而言，回家的路更近，实现了朝发夕至。对大凉山的孩子们而言，他们的梦想能更快抵达，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姜海亮兴奋地说。

95后列车员

3年前的梦想成真了！

12月26日，新成昆铁路正式全线通车。首发列车上值乘的列车员中，记者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列车员吉克日古，汉语名字叫冉涛，这个1995年出生的小伙子，3年前还在5633次小慢车上值乘，那时他便告诉记者，希望能值乘“复兴号”，今天他圆梦了。

吉克日古的家在攀枝花市盐边县的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父母依靠山脊上开垦出的土地辛勤抚育着吉克日古和弟弟。

2012年，吉克日古考取凉山农业学校，成为了村里屈指可数的大学生。

2017年3月，22岁的吉克日古通过层层选拔，进入中国铁路成都局集团公司成都客运段工作，成为了曾经第一次载着他走出大山的5633次小慢车上的一名列车员。

2020年，成昆铁路建成50周年，记者重走成昆线时，在5633次小慢车上见到了正在值乘的吉克日古。“未来我想值乘动车组列车，也希望能成为一名列车长，到时候邀请你们来坐我的车。”吉克日古当时说。

这次再次见到他，他也难掩兴奋的心情。“3年时间，我真的成了‘复兴号’动车组的乘务员！接下来我将继续努力，争取早日成为一名列车长。”

文/王明平 杨灵 闫宇恒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