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刘心武:到了80岁,不需要有写作计划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2-11-20 09:00

01叶片上的晶莹露珠

Q:能简要介绍一下新作吗?

刘心武:这套散文集里,我总结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两个收获,一个是读书,一个是经历。《人生没有白读的书》以“读书”为主题,把我读书的一些体会、文学研究集中在一起。《世间没有白走的路》以“生活”为主题,写了我对亲友故人、文坛知交的追忆和怀念。这两本书可以说是我80岁的时候,向读者们、听友们、观众们做的一个汇报。

Q:您在书里写到了和林斤澜的故事。还能再讲讲吗?

刘心武:林大哥对我特别好,我需要感念他。那时,《班主任》红得不得了,他说,文学性太差。没人这么跟我说,当面都很客气。他是我文学写作道路上,一位非常好的兄长。

我在《人生没有白读的书》里写过,一般认为梅里美是现实主义作家,但是他的《伊尔的美神》很有想象力。这是林大哥跟我说的。《邮轮碎片》里,想象的翅膀张得很开。

Q:这套散文集新在哪?

刘心武:这里面有的内容,原来写过文章。这次用声音重新表达,把文章转换成音频,下了很多工夫,删繁就简,去掉书卷气,加上对话感。天喜文化再由语音,转换成文字。经过两次转换,就像植物叶片上凝结的露珠,晶莹可爱,更直率、更清新、更简明、更雅丽,读起来很舒服。

Q:借此,您想告诉年轻人什么?

刘心武:青年读者可以有三个收获:第一个,慰藉心灵。我引导年轻人去除燥气,化解心中的郁闷、焦虑,以温润的态度面对生活。第二个,开阔眼界,增长知识。我提到了一些比较冷门的知识,比如抽水马桶是谁发明的,罗马尼亚有个雕塑家布伦库什,芭蕾舞《吉赛尔》女主角首跳是谁,等等。第三个,提高口头表达能力。

Q:有点像工具书?

刘心武:达不到。但能丰富知识、辅助生活,有益处。最近我还出版了1本随笔集《世间多好事》。

02艺术是相通的

Q:您现在的时空观,与写《钟鼓楼》时有变化吗?

刘心武:没区别,还是那些看法。表面看起来,空间是固定的,但里面生命的存在状态发生变化了。我写这本书是为了让人产生一种庄严的历史感。1978年底,我国确定了改革开放的路线,小说故事发生在1982年,变革正在发生。

Q:《钟鼓楼》里的生活,像一个陌生的新世界。

刘心武:这是我的创作初衷。我要把那个时代细腻地记录下来。这些东西大历史是不会记载的。历史是残酷的,是粗线条的,它会筛掉很多普通人,特别是日常生活的,琐碎的东西。这是文学与历史的区别。写的时候,我是有意的,比方说街上的商店,卖什么东西,有的已经消失了,但在我的文本里保存下来。

Q:您解读《红楼梦》,也是一种创造。

刘心武:当然,我不是拾人牙慧。像迎春穿花,过去对十二金钗,无非是既定概括:黛玉葬花、宝钗扑蝶、湘云醉卧,很少有人把迎春穿花发掘出来,跟这些并列,我做到了。

Q:《钟鼓楼》《邮轮碎片》里有一些人物挺像的,比如龙点睛和宙斯教授。

刘心武:对,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像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很多人物在他70多部作品里前后呼应。我笔下的人物,自然也会有文学上的血缘关系,这很自然。

Q:《邮轮碎片》里写到,乡村葬礼上放《甜蜜蜜》。

刘心武:这一部分素材是焦金木提供的,我没有力气去当地了。他从老家回来,觉得挺有趣,讲给我听。他说一点,我就盯着不放。

Q:在小说和散文里,您频频提到古典音乐。音乐和写作是什么关系?

刘心武:文学创作和其他艺术门类是相通的。一个人艺术的素养越高,从文学创作,相对来说会更好。这套散文集里,我涉及到了很多艺术门类,有古典音乐、民族乐、芭蕾舞、电影、建筑艺术、绘画、雕塑……这些爱好融入血液,在写作时会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

刘心武绘制的采风插画

Q:他们是相通的,都是审美。

刘心武:所有的艺术,最后都直指人心。作家最深厚的工作,就是探索人性。把人心中的真善美,充分弘扬出来。

Q:您的小说里,好像没有特别坏的人。这和长辈有关吗?

刘心武:太对了,这两本书里有一个角色频繁出现,我的母亲。她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家庭妇女,但她给我的滋养,特别是对整个家庭影响,非常大。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善的教育。

过去,小时候读亚米契斯(意大利作家)的《爱的教育》,西方崇尚爱的教育。母亲是中式的,更强调善。善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有怜悯心,同情弱者。你说的很对,我不太写坏到底的恶棍,不忍心那么写。

我出过几个集子,属于文章合集,隔几年出一本。这几本都用一个字做书名。一本叫《润》,我主张“润道”,不要浑身长刺,成天跟人斗。人活着,不是为了攻击、奚落别人。要有“润道”,温润。还有两本分别叫《恕》和《悯》。

冰心为女婿陈恕写过一句话,“恕字终身可行”。对别人的错失、毛病,尽量去宽容。不要逮住一点,就说“你也有今天”,“看你露怯了吧”,给人一大哄(北京方言)。尽量去理解,谁都不容易,失误是难免的。

更重要的是对自己“恕”。有的家长培养孩子,要拔尖,永远要第一名。考试回来,第三名,(孩子)立刻跳楼,觉得没脸见人。这要不得。要懂得宽恕自己。

这事错了,不是说不认错,那不对。做自我检讨,吸取教训,然后重新出发,继续前行,这是必要的。“恕”是说,不要不放过别人,也不要不放过自己。

一定要有怜悯心。《世间没有白走的路》里,我写母亲,有一次,我们在街上走,前面有一名残疾人,双腿没了,只剩半个身子,撑着两块木头往前走。我当时很小,就在后面学。母亲呵斥我,我一看,她眼里涌满泪水。她没说什么,但我一下就懂了,我们有健康的双腿,人家没有,应该同情他,绝对不能在背后模仿。怜悯的情怀,非常必要。

03不需要计划

Q:从哪一刻开始,您觉得可以吃作家这碗饭了。

刘心武:1980年,我被调到北京市文联,当专业作家,每个月有工资。后来我很不幸,1996年王蒙死活动员我去《人民文学》杂志接班,离开了这个队伍,现在我不是专业作家。

Q:喜欢戏剧,跟哥哥有关吗?

刘心武:跟全家都有关系。我父亲经常在家拉胡琴,我姐姐唱须生,我小哥唱青衣。你这个说法也有道理,我小哥在北大上学,他是北大京剧社的台柱子,号称“北大梅兰芳”。当然,这太夸张了。我确实从小就听戏。

我看剧,也写剧。2000年去法国,法国每年都有一个戏剧节,戏剧节主席问我,能不能写一个关于老舍的剧本。我就写了一个歌剧剧本,有位华裔作曲家答应作曲。这戏后来没演成,但伽里玛出版社给我出了法译本。

Q:现在还听戏吗?在家,还是在剧院?

刘心武:当然,戏院也去,焦金木经常陪我去。可能两三个月去一次,受疫情影响,现在没那么多演出。四大名旦的流派戏,包括梅(兰芳)派的《凤还巢》、程(砚秋)派的《锁麟囊》、荀(慧生)派的《霍小玉》、尚(小云)派的《乾坤福寿镜》,他都陪我看过。

Q:一天的时间怎么分配?有写计划吗?

刘心武:一般上午睡觉,睡到12点,所以我现在刚刚起床不久。(笑)我没有计划,我一80岁老头,不需要有计划,每天没有痛苦,太太平平,就很高兴。睡醒以后,有活动就出来,没有的话看看书、听听音乐,想写的话写一点。

我已经退休很久了。有人说,你不务正业,还写剧本。我就问,我的正业是什么?我的本职工作就是颐养天年,别给家人添麻烦,最好像英国女王一样,一下就睡过去。挺好的。

刘心武在书房

Q:可能会有读者关心刘心武的一天怎样过的。

刘心武:很奇怪,我就不关心别人一天干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

Q:写作时,会有一些习惯吗?比如喝咖啡、嚼口香糖之类。

刘心武:鲁迅时代,就有人写过作家怪癖,有爱啐痰的,爱闻怪味的,还有打老婆的。我没怪癖,我也不抽烟,也不喝酒,没有过家暴行为,也没有婚外情。

Q:写不下去了,怎么办。

刘心武:写不下去,就不写。(笑)写长篇有这种情况。卡了以后,要看卡到什么份上,然后去化解。一般来说,如果人物活起来,有生命逻辑了,就好写了。一直卡着,那往往是人物还不活,只是笔下的一个傀儡。

Q:您很少出来参加活动,是觉得累吗?

刘心武:热闹的场合,很难见到我。个性使然,我有社交恐惧症,包括你采访我,我就挺紧张的。我不适合群体活动。

Q:会看青年作家的作品吗?

刘心武:现在新作家特别多,偶尔会看一些。就不举例了,我看的当然不全。

编辑/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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