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前夕，静安区茂名北路限时步行街开街，人们徜徉在初秋宜人的街景中时，也对茂名北路东侧已露出新颜的昔日“海上第一名园”张园倍感期待。

去年9月，静安区启动张园的保护性修缮。到今年9月底，张园西区17幢历史建筑基本修缮完成，将于今年年内率先亮相。“以保护推进城市更新，以城市更新来更好地推进历史保护”，石库门砖墙内的张园现在变成了什么样？本报记者日前独家探营张园西区。

原汁原味呈现风貌

张园建筑群的“墙上文章”，各有各的棘手。泥纸筋尝试了五六种配比，水刷石调了至少10遍

“张园身处上海市中心的南京西路历史文化风貌区，园内有上海市优秀历史建筑和静安区文物保护单位，每一栋建筑都有独特的历史印迹。”静安置业建筑装饰公司保护建筑事业部经理周祺说。在2017年静安置业集团搬离张园之前，他的办公室就在如今“张园77号”门前的广场上。

“张园77号”，即原威海路590弄77号，是张园西区此次修缮中保护等级最高的建筑，高三层，呈左右对称的狭长形，中间还有一座绿色盔顶的阁楼。2015年，“张园77号”被列入上海市第五批优秀历史建筑，达到二类保护等级。

无论是晨光中透着光泽的雕花木窗，还是长廊里百年前从美国远道而来的洋松木扶手，都诉说着当年张园营造时用料之考究、工艺之精湛的故事。但在去年9月修缮开始时，摆在修缮团队面前的“张园77号”，尚存在清水外墙部分风化、开裂，拼花地坪砖局部破损、缺失等各种情况。

如何让建筑在修缮后原汁原味地还原历史风貌，又达到今日使用所需的健康状态，是保护性修缮最大的难点。

“我们从建筑‘头顶’的瓦片开始，一片一片小心地拆卸下来，全部清理分类，有损坏的就放在一边，完好的瓦片妥善保存在专门区域，待整体结构完成修缮后，再原封不动地贴回去。”周祺说。

张园建筑群的“墙上文章”，则各有各的棘手。“张园77号”的外墙主要是灰色水泥辅以红色清水砖，建筑二层的视觉中心，环绕了一圈泥纸筋灰塑制作成的花式。泥纸筋，即石灰加上稻草筋调和而成的水泥材料。如何调出与建筑原始配比相同的泥纸筋、如何复刻精致的灰塑装饰，同时还要兼顾水泥外墙历经百年洗礼后留下的灰黄色印迹？修缮方反复尝试了五六种配比，才调配出与建筑原貌相符的原料。

类似与水泥配比“死磕”的情况，在张园的整体修缮中不胜枚举。在紧邻吴江路的“张园99号”，水刷石墙面和黑色木窗让这栋西式建筑呈现出低调隽永之感。虽然水刷石工艺在花园洋房、新式里弄等历史建筑中颇为常见，但具体到每栋建筑的修缮，却并不简单。

“水泥加上小石渣调和后，上墙粉刷，差不多六七成干时，开始一遍遍用水冲刷，直到小石子露出大概1/3到1/2，就是水刷石的效果。”然而，为张园99号外墙调配水刷石时，第一步“找到粒径匹配的小石渣”就差一点难倒修缮团队。

“我们找了不同大小的石子，一遍一遍调配小样与原来的墙面比对，调了至少10遍才有现在的质感。”周祺说。

保留“老祖宗”手艺

除了工匠手工精修，此次修缮中不少瓦片和砖料，还来自房管部门多年来收集留存的一批“老宝贝”

为什么要如此“高保真”地还原百年前的工艺？“这些技术不能说多么高超、罕见，但这些‘老祖宗’创造的传统手工艺，需要我们一代代传承和发扬。”周祺说。

以水刷石为例，百年前，我国建筑材料有限，外墙粉刷千篇一律。当时，人们为了提升建筑外立面的美感，用水、泥和石子这些最原始的素材，调配和营造出花样繁多的墙面效果。“这当中既蕴含了先人的智慧，更有着中华民族勤俭的美德。”

在张园西区，最高峰时有大约1000名工匠和建设者同时在修缮现场。他们中的许多人往往同一时间都在做同一件事——为窗框雕花，或是勾勒外墙的水泥灰塑，又或者在一点一点地打磨天花板上的线脚。

这些人工技艺能用3D打印来完成吗？“暂时替代不了。”周祺告诉记者，以“张园77号”内部空间为例，壁炉上方的木质镜框都有形如一串串葡萄的木雕，局部需要雕刻出镂空效果，但目前3D打印技术尚不能达到修缮标准。建筑二层那一圈形如精美腰带的泥纸筋灰塑装饰，许多镂空部位的泥作也无法用机器还原，都要靠工匠一个个手工制作再修粉上墙。

老建筑修缮中常见的对“质感”的追求，在室内天花板线脚的修缮中更为突出。在“张园77号”一层大厅，稍稍抬头就能看到天花板上饱满的石膏线脚。与现代装修经常采用预制材料拼贴的手法不同，这里的每一条石膏线，都是工匠自己开模，用石灰、纸筋加水泥调和后，一厘米一厘米地用砂皮扯出来，才获得凹凸有致的质感。

此次张园的整体修缮，有不少瓦片和砖料，来自静安区房管部门多年来收集留存的一批“老宝贝”。周祺介绍，静安区房管部门在上海市郊设有厂房，专门服务历史建筑的修缮。多年收集而来的老物件送到厂房后，经清理、筛选，均根据用途或尺寸编号。需要修缮老建筑时，就能优先从这批本就充满历史痕迹的砖瓦中找寻材料。此次张园的修缮，就用到了1公里之外东斯文里的砖料。

不走捷径成就标准

张园率先完成“一幢一档”资料库建设，东、西两区43幢房屋、174个门牌号总计2053个房间都清晰在案

地处上海南京西路沿线“钻石地段”，兼具历史、人文、商业等多重价值，张园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和建筑形态的稀缺性使得项目的前期征收、建筑建档、看护管理投入的人力、物力和成本远超传统地产开发，而在推进保护性修缮的过程中，团队也摸索出了一系列参考标准与保护范式。

如何让实际修缮达到“修旧如故”的标准就是其中之一。在“张园41号、77号、99号”等几栋西洋风格的建筑中，前厅长廊均采用精巧的马赛克地坪。这些大小不一、花色各异的马赛克地砖给修缮带来巨大挑战，仿佛是在用“文物”完成一幅“S级”难度的拼图。

以“张园77号”为例，由于张园西区紧邻地铁南京西路地下站台，因此需要整体进行打桩，完成结构脱换，而这一操作会影响到建筑现有的拼花地砖。因此，修缮团队先对场地进行拍照留档，然后采用人工方式，一块一块地手动凿除地砖。每凿开一块就在背面标注号码，清洗后整体打包暂存到市郊厂房。待房屋整体结构修缮完成后，再运回现场进行人工铺贴。

建筑内的各类细部究竟还原到什么年代、何种状态，也要有充分依据才能启动修缮。“张园77号”室内，每一台壁炉上都装饰着光洁的绿色釉面砖，阳光投进屋内时还能折射出琉璃质感。为了恢复这些釉面砖，修缮团队不仅调出历史图纸，确定了建筑建成之初“壁炉上确实有釉面砖”这一历史标记，还找到历史照片作为凭据。在调配釉面砖少见的绿色时，修缮方还拿着壁炉的“老砖”样品前往上海交通大学，请专家对材料分析考证，最终确定了釉面砖要复原的颜色。

张园西区之所以能做到如此细致的考证，并克服疫情、高温和台风等考验在一年内完成保护性修缮，得益于静安区2018年在全市率先完成的张园“一幢一档”资料库建设。建档过程历时两年半，通过建筑概况、房屋信息、基础资料、历史图纸、现状图纸、物业资料、影像资料、工艺描述、保护控制建议等方面，记录了张园的历史进程与现状。最终，张园东、西两区43幢房屋、174个门牌号总计2053个房间都清晰在案，仅威海路590弄64支弄1号的房屋档案就超过了400页。

眼下，与张园西区隔着一面围挡，张园东区尚处于保护、看护阶段。“在东区建筑内部，我们均安装了温控、烟感、震动、湿度控制等各类传感装置，大数据会实时传输到三维GIS+三维BIM数字化管理平台进行监测。”周祺说。

居民搬离后，静安区对张园实施了最为严格的“人防+技防”看护，尊重、善待并用心守护这片保存完好的百年里弄。依托“一幢一档”，张园内的每一处建筑都注明了建造年份、保护重点及看护责任人，壁炉、雕花木挂落、木门窗和铜质五金件，甚至居民留下的老式家具，也都逐一编号并贴上标识。这一系列保护措施形成了一套《历史风貌保护性征收基地保护管理指南》。

而今，漫步在茂名北路，已经完成修缮的震兴里、荣康里、德庆里三条弄堂由南向北分别呈现了红砖、青砖、水刷石等三种外立面样式。这些恢复后的墙面细节，体现了百年前不同营造商在张园留下的建筑记忆。

文/舒抒 唐烨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