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金兆钧:一篇投稿与工作调动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2-10-12 09:00

秦咏诚老师

上篇文章发表后,有朋友提醒我,为什么没提《我和我的祖国》?

确实,后来大火特火的《我和我的祖国》(张藜词,秦咏诚曲)也在1984年问世。虽然深得业内人士赞许,却并没有广为流行。我认识张藜先生以后,有一次说起秦咏诚先生,说起小时候极喜欢的《我为祖国献石油》,并且提到同样喜欢他们合作的《我和我的祖国》。张藜先生一次特地在一场音乐会后把我介绍给秦咏诚先生认识。可惜秦先生当时是北京沈阳两地往来,我一直没有机会去好好采访他。不过很多作品的流行都经历过类似的情况,倒是值得艺术传播学者好好研究一下的课题。

我那时忙着想调回北京城区工作,先是领导根本不搭理:好不容易分来几个大学生,没干几年就想走?后来主任干脆明说:老金啊,这种调动的事上头没人根本不行,别指望县里放人。你们家在北京住了这么多年,就不认识几个头头脑脑的?我气得不行,关键是我们家确实住了三百多年,眼下却真没认识几个“头头脑脑”的。不管怎样,最终还是批准了我的调动,也谈好了去同系统的崇文业大。

1986年初,同学蒋力来找我,他早些时调去了当时极具权威性的《文艺研究》杂志,那时文化界、文艺界热热闹闹,他也就认识了大批业界人士。

蒋力对我说:“你看过《人民音乐》吧?”

我说:“学校阅览室有,还真看过,批这批那的。”

蒋力笑道:“是这样,《人民音乐》是中国音乐家协会的机关刊物,当然得指点江山了。中国音协去年换了届,《人民音乐》新聘的主编叫李西安,约我帮他做改版设计,我建议了一个‘文化纵横’栏目,就是谈谈音乐与其他姊妹艺术的关系。我想你也算是个杂家,就写一篇呗,发表有把握了,然后咱们再谈别的。反正成不成的崇文业大已经答应要你了嘛。”

我听了,就忘了,如是他催我三四回,我忘三四回。

没过几天,李欣等老同学到我家来喝酒,到了晚上十点来钟,大家问我:“你这工作调动到底怎么着了?”

我猛然想起蒋力的约稿:“哦,对不起了,我们大学约我写个稿,我忘了好几回,快过期不候了。咱们散了吧,我得把稿子赶出来。”

半醉半醒之间,我想了想,写下个题目《哲学与音乐》。略作盘算,下笔开写。写完两千来字,粗看一遍,觉得尚可,一头栽倒睡去。

第二天起来看看,大致不差,调整了两段,重抄了一遍,骑上车直奔离家不过一站地的东四八条52号。那时音协的几家刊物和剧协、美协的几个部门在那儿共同办公。编辑部在三楼,我上去怯生生地说明来意。一个女同志笑笑:“蒋力约的稿?那就放这儿吧。”

几天后的晚上,我正在炒菜,蒋力带了两个人进来:“兆钧,《人民音乐》主编李西安先生、副主编舒泽池先生,看了你的稿子想跟你聊聊。”

我放下菜铲,连忙请他们进了我的蜗居。

李西安先生似是不经意间问了问我的履历,然后问我听过谭盾、瞿小松等人的作品没有。

这之前蒋力送我一盘磁带,正是谭盾、瞿小松等作曲家的早期作品,我还真的特别欣赏《Mongdong》,且按习惯写了一些笔记,就找出来给他们念。

聊着聊着,李先生突然问我:“看来你还是从小就喜欢音乐,也自学了不少?”

我说:“就是因为我们家都是搞美术的,我没有受过专业音乐训练。我考过中央音乐学院,就是没考上。”

李先生说:“那你如果有机会重新回到音乐界工作,你会考虑吗?”

我心里一动:“那,那当然求之不得了。”

一说说到十点来钟,我也忘了问问人家吃饭没有。

第二天一早李先生就来敲门,进门就严肃地对我说:“我确实想要你来《人民音乐》,你虽然没上过音乐学院,基本的东西还是可以的,大学又是中文专业,正好适合做音乐刊物的编辑。”

没过些天,李先生又找我来了:“这样,我安排了一下,反正你现在也不用再去大兴上班了,你家又离编辑部这么近,先来见习一下吧。工作手续一步一步来。”

4月,也就是我的《哲学和音乐》发表的这个月,我去了《人民音乐》编辑部见习。

我去了也没有什么任务,就是了解一下大致的工作流程,常务副主编张弦也拿一些稿子让我看看。

那一年是央视青歌赛的第二届,很受关注。与第一届最大的不同是分设了三种唱法:美声、民族和通俗。这一年专业组的获奖者有:彭丽媛、巴哈尔古丽、阎维文、苏红、韦唯、王虹、毛阿敏等人。

同时,中国音协也举办了“孔雀杯”民歌、通俗歌曲大奖赛。获奖者有张暴默、鞠敬伟、远征、孙志宽、成方圆、牟玄甫、刘欣茹等。

一天,李西安先生把我叫到音协的办公地——朝内大街203号简陋的抗震棚内,时任中国音协党组书记的原战友文工团团长、作曲家晨耕,秘书长、原战友文工团副团长张非两位和我亲切地打了招呼。但很快,他们表情都有点严肃了。

李西安先生问我:“听说‘孔雀杯’巡演团‘罢演’的事了吗?”

我说:“不是前两天中央电视台播的,巡演团到了杭州因为演员要钱罢演?”

李先生说:“你怎么看?”

我已经听同学们说了很多刚刚兴起的“走穴”的故事,回答说:“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我想这种演出一定会有合同,发生问题也应该在经营者双方,演员再大胆也不可能自己决定罢演吧。”

李西安先生说:“关键是对咱们协会的声誉影响太大。这么大的事,文化部也非常重视,要求组成联合调查组去杭州一趟。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派你去一下。”

七月二日,我和文化部派出的调查组成员,《中国文化报》记者、诗人马高明一起飞往杭州。

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还是刚刚进入民航序列的波音707客机。

开了联席调查会,我们用了两个钟头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第二天早上不到八点,我奔西湖而去。看《儒林外史》里马二先生穷逛西湖,已经有了准备,我先看三潭印月,从湖上奔南岸,走到南屏山下,一山翠绿,满眼山花,心中油然出现了《南屏晚钟》的优美旋律,自觉“乐随情出、情由景来”的道理不错。

回北京向文化部领导汇报之后,召开了新闻发布会,时任市场司司长焦勇夫宣布调查结果为:杭州停演事件杭州方面负有直接责任,巡演团方面负有重要责任,演员没有责任。有趣的是,晚上的新闻只播出了前两条,没有播第三条。可见当时社会情绪对于文艺圈刚刚“富起来”的演员们是何等的愤懑。

李西安先生告诉我,马上要在辽宁兴城召开一个规模很大的全国中青年理论家研讨会,要我去。文化部的事情交代完,我匆匆赶在大会头一天前夜赶到了兴城,按照李先生的指示找了一辆“蹦的”去了海边的宾馆。李先生给我安排了一次发言,我念了我新写的《音乐思维断想》。发过言,有一些年轻人过来和我搭话,知道我不过是可能调入《人民音乐》的一个中文系毕业生,大多又颇有点茫然。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音乐界的大会,确实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与会代表大多是改革开放以来毕业的学士和硕士生。除了专题发言之外,会上大多是自由讨论,彼此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连我这样的门外汉也敢时时插嘴,会后知道各位代表来历与资历,不免自惭形秽!

回到北京,李西安先生告诉我:“你的调动终于可以了,找办公室的人问问怎么办手续吧。”

没想到回到大兴,领导又来一句:“你怎么又变到中国音协了呢?第一出北京市了,那是中央单位,第二又出教育口了!”

我可没有好气了:“主任,在这四年多我挺感谢您的。好不容易到了这地步您就不能行行好,把我当个×放了?”

1986年9月,我的人事档案调入了中国音乐家协会。这一年,我28岁。

2022-09-30

文/金兆钧(乐评人)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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