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阿甘的巧克力 我的烤红薯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2-10-10 16:00

严共明

在我幼年的记忆中,父亲的单位大楼是一座四层高的苏式建筑,到80年代中加盖到五层。楼门外两侧都是单位员工的自行车棚,而自行车棚外,大杨树下临街的地方,有两排绿铁皮棚子,供小商贩卖菜。

绿铁棚子其实不止在外文局大楼前面才存在,它向东可以延伸到机械工业部大院门口,向西则跨过地科院大院,在甘家口路口与海淀区相接。记忆中,三里河大街以西的铁皮棚子更是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头。

一直到90年代中,我家都住在简易楼里,很多年连管道煤气都没有,因此吃饭不起火,主要靠单位食堂。但每天在父亲单位对面上小学的我,却是对充满了烟火气的农贸市场很感兴趣。现在回想起来,其实80年代初北京普通市场的物质还是很匮乏的,虽然每个绿铁皮菜摊上都摆着东西,但基本上也就是北方常见的黄瓜、青椒、萝卜、白菜以及葱姜蒜,到了夏天会多些绿叶菜,还有人卖凉粉,似乎也有一两个卖水果的,不过样式也是单调得很,春末卖草莓和早桃,夏天卖瓜,秋天有苹果和梨,到了冬天,就会卖一些核桃、栗子。

在农贸市场的拐角,每到深秋,就不知从哪里悄悄冒出一个巨大的圆形汽油桶,一个穿着厚实的中年汉子守着它烤白薯、红薯。我很多年都搞不清楚白薯和红薯到底有什么分别,反正在冬天凛冽的寒气中,那个大铁皮桶简直就是神秘的百宝箱,从里面掏出来的任何一件热乎乎的东西,都能散发香味和甜味。花五毛钱,买一个大个儿的,包开红皮儿,看着里面金黄的瓤仿佛对你咧嘴微笑,有什么烦心事儿都能瞬间忘掉。

当时的我,也许是因为馋,也许是因为每天游泳训练带来的莫名的饥饿感,总之对任何可以吃的都很好奇。只要大人不看着,我常会趁下学的时候在农贸市场乱转。现在出国旅行,不爱看景点,总喜欢去逛超市,这习惯估计是童年时就已经在我的身体里扎根了。

其实离我家简易楼比较近的地方,还有一个供销社,那里面的蔬菜选择较少,但是附近有家粮店,有大米、白面、棒子面卖,还做馒头包子和手擀面。那里每天早上还会支口大油锅炸油条卖豆浆,而买早餐的队伍总是排得老长老长。供销社的建筑样式很奇怪,苏式的结构搭配中式屋顶和券门,有点像“大闹天宫”里二郎神扮的那座小庙。这“小庙”的肚子里也是充满了宝贝,用大铁盘子装的果脯、一捆捆的果丹皮、一盒盒的山楂片、一块块独立包装的威化饼、透明塑料袋包着的动物饼干,甚至已经有很粗糙的牛奶巧克力。当然,还少不了仿冒稻香村的各种点心。不知为何,我最中意的反而是那种棕黄色五角形的鸡蛋糕,甜甜的,吃完了手上和嘴上都油腻腻的,还总忍不住咂摸出牙缝里的残渣,仔细回味。

当然,住在西城核心区域的朋友,例如西单、西四、白塔寺的,肯定会笑话我们这种“边缘人群”的“土”。这也没什么好惭愧的,百万庄过去据说叫“白庄子”,周围全是坟地,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土地方。但只要你勇敢地跨过三里河大街,到属于海淀的甘家口商场去,那就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了。

住在海淀的人可能并不同意。他们会在电车穿行的马路对面羡慕地望着我们这边。是啊,把着路口,我们西城这边不是有一间澡堂子吗?那二楼可是有一间稀罕的冷饮铺的,几分钱的红豆、绿豆冰棍就不用提了,两毛钱可以买到一个绿纸盖的“果杯”(冰激凌),五毛钱就有草莓味的“高杯”,一块钱可以吃到熊猫模样的“雪人儿”。要是全家都想吃,花两块钱,到一楼去可以买一大块粉红色的“冰砖”。在没有空调的日子,夏天最闷的那几天,实在没有胃口吃食堂的熬白菜。那就切两个西红柿,放到一个盆里,拌上这么一块“冰砖”,顺滑酸甜的草莓、牛奶味道,搭上同样酸甜却又直爽的西红柿,“和而不同”,简直绝了。

当然,对于小孩子来说,海淀这边的绿铁皮棚子还有与众不同的诱惑力,那就是玩具!从建设部大院到纺织部设计院这百十来米的路上,如果说路南的游戏厅、录像厅是社会青年的天地,那么路北那十几个玩具摊绝对是小学生、初中生的天堂。从游戏卡、变形金刚到玩具枪、漫画书,我一直认为这里的选择只比百货大楼里更杂、更全。记得有一段时间,每次走过那里,脚步都会被吸引过去,目光和心思都被神秘新鲜的小玩意儿牢牢地黏住,无法自拔。

后来,小孩们长大了,大人们变老了,担心下班晚了换不到牛奶的恐慌不见了,五个小孩一顿涮锅子吃掉七斤羊肉的能耐也变成了笑谈,当年好几十块钱买的宝贝玩具现在也变成了家人无法理解的“破烂儿”珍藏。

父亲退休很多年了,单位大楼依旧,菜市场却不见了,甚至比那自行车棚消失得更早,大杨树如今四周空荡荡的,然而那些留在回忆深处的颜色、味道、声音,还会随着杨树枝头夏天的蝉鸣和秋天的叶落定期出现在我脑海里,萦绕在眼前。

大洋彼岸,阿甘说,妈妈告诉他,生活像是一盒巧克力,里面充满未知和惊喜。

于幼小的我而言,生活就是那个充满了烤白薯、烤红薯的旧汽油桶。每当寒意来袭,它准会悄悄出现在绿铁皮棚子旁,那里面充满快乐的回忆,可以分享的温暖,以及我们各种美好的希望。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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