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汉堡”“眼睛地图”“青蛙龙”,萨波尔齐斯·博佐的画作充满着变异生物——作为宠物有余,作为精灵不足。它们色彩斑斓,充满了明显的恶作剧和快乐感,似乎在用烂漫的笑、古怪的神态、诙谐的动作提醒观众:“做个好梦,孩子们!”
博佐的可爱主义与匈牙利动画
这些画作的布局、轮廓、颜色都颇为简约。取自动画漫画或日常生活的布局,通常充满紧迫感地挨着,或者一整个充满画框,有时挤出画框外,摆出一小画框承载爪牙。除了圆形轮廓外,博佐多采用三角轮廓,而圆形轮廓和三角轮廓交加就成了月牙形轮廓。颜色几乎是涂料而已,没有渐变、融合、堆叠,只有一种与另一种的接合,它们通常限制在人物或肢节中,对话潦草而鲜明。
博佐代表的不是立体主义(cubism),而是可爱主义(cutism)。在后现代的文化现场,可爱主义风靡世界,比如日本的“卡哇伊风潮”就是一例。上世纪70年代以来,日本女孩用曼妙的写作、轻松的涂鸦抵抗她们似乎无法违背的传统角色,形成了一股风潮。而今天可爱主义又借助社交媒体掀起了一股巨浪,它好像可以吸收很多异质的因素,并对其化整为零,消解干净,而从实用层面来说,它正在比以往更快速地融入消费和身份之中。
在大头贴上,可爱无处不在。星星、花朵、心,所有这些都像是称好斤两的幸福,量好尺寸的创造。更重要的是,它成功隔离开了外在的世界,它没有禁忌,也没有嘈杂,更没有要律。“人们以微缩物为契机,沉迷于幻想,想逃离这个世风日下、罪孽意识横行的现实世界,逃往一个只由私密性支配的世界。”
博佐画面上的这些人物,有的取自匈牙利神话,像生命之树上的图乌、生活在水中的人鱼、既可以是英雄又可以是怪兽的龙、天真烂漫的小仙子、鬼魅般邪恶的夜魔利德尔、以毁灭为业的恶灵魔鬼;有的取自匈牙利民间故事,像玉米·杰克、魔石、樱桃树、莫荷斯神牛;还有的取自匈牙利动画,像《绒球波波的故事》(1980)、《胜利》(1971)、《方格兔》(1977)、《大胡胡渔夫》(1982)、《小狐狸武克》(1981)、《布博博士》(1975)。还有那部最著名的长片《河马雨果》——苏丹王请河马驱赶鲨鱼,事后河马群体发狂只剩一只叫雨果的河马,幸存的雨果遭遇了镇民的攻讦和怪罪,最后苏丹王在危机一刻拯救了它。还有博佐在酒店打工时使用的亨利·胡佛牌吸尘器——黑色电机帽,红色底座,以及标志性的大眼睛。
博佐早期最钟爱的小鼹鼠则来自捷克动画导演兹德涅克·米莱尔的《小鼹鼠》(1956)。他的凤凰与中国的凤凰或许存在亲缘关系,但主要是东斯拉夫神话中的凤凰,神鸟凤凰每根羽毛都闪闪发光。
最重要的人物或许是苏苏龙。苏苏龙的原型是同名系列动画片,由于体型硕大,比其他人物大上十倍,大多时候苏苏龙只露出半个形体。正常状态下,苏苏龙的瞳孔向下,当他思考或者行动时,瞳孔会转向左右侧。与常见的瞳孔居于中央不同,动画人物的瞳孔会偏向眼角处,若以此为基准,偏离眼角处则会产生一种强张力。
为什么这些人物如此可爱?借用日本电影史学家四方田犬彦的话,因为它们是“宣扬起源的纯粹性与神圣感的最有效隐喻”。博佐带我们走进匈牙利的凯凯什峰、巴拉顿湖、莫哈奇,感受着狂欢节、拥抱,以及温情。追随博佐回忆他的过往,他的匈牙利山水,他的祖母小屋,观众首先体味的是那股安全和舒适:“所有的事物都变得让人亲近、无须防备、心情愉悦。”
角色还有奇妙的动势,以及舞动感,这与博佐长时间跳霹雳舞有关。小学时,博佐接触到霹雳舞,对之如痴如醉,练习了12年,很早就达到了专业水准。霹雳舞教给了他如何感知动态和空间,同时也促使内向的他面对观众的眼光。博佐将霹雳舞的摇滚步、排腿、大地板、定点、翻滚动作都融入了画作,羞涩的肢体语言与外显的嘻哈文化相得益彰。
所有这些飞翔,都是给予着理性的人,并不完美的人以非同寻常的安慰。
那个跳霹雳舞的小子被选中了
博佐1992年出生于匈牙利佩奇,从没有接受过正统的艺术教育,他大概在两年前才进入了国际艺术界,但现在,可以说是近几年最受关注的90后艺术家之一。
在童年时代,博佐看了很多匈牙利动画,尤其那些经典的手绘动画、手偶动画。由于民族性格、文明传统、文化政策、艺术家群体,匈牙利动画角色比其他地区的动画角色要多上一层复古、忧郁,甚至暗黑的气质。由于政治和文化的限制,匈牙利动画缺乏国际影响力,它们的观众主要是匈牙利人,以及部分苏联人。
匈牙利动画开始于1912年,它主要从民间传说和神话中汲取灵感。由于苏联的文化政策,以及随后的古拉什共产主义,匈牙利动画的道德、怪诞,以及超现实主义、(抽象)表现主义一条路走到了黑,变成了焦虑、幽闭恐惧。我们可以从1981年的两部短片——贝拉·瓦伊达的《永动机》和法兰斯·罗夫茨的《苍蝇》看到这一点。不过自始至终,天然的天真和愉悦都不曾缺席过。
18岁时,博佐带着夏天在米兰马瑞提那演出街舞挣的钱,买了张发往伦敦的车票。身无存款且不通英语的博佐开始了他在伦敦借住和打工的生涯。博佐在酒吧和酒店工作了多年,做厨工、清洁工,做酒保。他渴望上大学,但付不起任何大学的学费。为了放松,博佐在伦敦的餐馆菜单和支票簿上涂鸦。
有次他无意中在YouTube上看到了乔纳森·梅斯的视频,梅斯在画布上不受任何限制地挥洒。受此启发,他到公寓附近的画材店买了丙烯颜料、画笔、画布。乔纳森·梅斯的艺术理念内爆、强盛、挑衅,他宣称“艺术是整全的爱/艺术是必然的惊喜/艺术是集体的管控/……/艺术是唯一的瓦格纳”。不过扮演嘲笑现实的小丑是一回事,小丑欲主宰一切又是另一回事。相比之下,博佐的愤世嫉俗则可爱得多,没有被理念主义所污染。
2017年,博佐遇见了艺术家马奇·内梅斯,在后者邀请下开始了画室创作。2018年12月13日,博佐创建了一个Instagram页面,发布了第一张画作,一个红色的狗头。此后,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上传自己的画作。西班牙L21画廊的老板奥斯卡·弗洛里特通过Instagram给他发私信,邀请他来马略卡岛创作。他在马略卡岛创作的画一销而空。
Instagram和艺术创作的联结,让艺术界看起来不那么精英化了,不过也可以将其看做是加入了新的元素和新的制度的精英化,毕竟社交媒体几乎完全是由精英定义的。为什么博佐被选中了?只能解释为他对绘画的狂热。或许博佐给艺术界带来的新鲜感在于,在平面绘画从关注自然到关注文化的渐变逻辑中,他提供了新的元素。
博佐也被认为和布莱恩·贝洛特、莱昂哈德·赫尔兹迈尔、罗伯特·纳瓦有着相似的绘画理念。相较之下,博佐要纯粹和自然得多,他没有对政治和暴力进行编码,也更少进行自我审视。博佐和借由他诞生的生物相处起来很愉快,他给它们制造椅子、眠床、地板,它们便如此安分和自由地生活在那里,各自不被打扰。
文/早兀
编辑/史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