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魏军涛:四月的村庄
hnwenxue 2022-05-18 07:00

四月的乡村有着与其他月份不同的惬意,这个时节的乡村是醒在春风里的娇娃娃,到处都是嫩绿鲜红,春风轻轻吹过那些刚发出来的新芽儿亦或是知名、不知名的花儿,它们就如孩童一般咧嘴大笑。这个时节去农村溜达一番,定然是格外的舒适。

四月的村庄,只见树,不见房,不见人,树如云一样,缥缥缈缈,覆满了村庄。

树把村庄压矮了。绿如悬空的雾,齐着眼眉,横着铺,一重一重的,把人含住。人成了活动的树,树也成了静立的人。

绿锁住了村庄,人在里面出出进进,牛羊鸡鸭在底下跑。人们不抬头,抬头就是绿色的缎幔。单层的,透嫣嫣的黄绿;双层的,浓淡交织;多层的,海一样深。一束束金光在叶缝眼里耀,一个个晕斑在草地上洇游。

熏风阵阵,似窖封的陈酿开了盖,饧气一瓢瓢泼过来。灌得树木醉了,站不稳,满头秀发溜溜地甩。叶柄上挂了风铃,哗啦啦地撞。叶面上簪满银饰,千万个闪光的点在抖。水自多情起来了,颤颤地吟咏,细数层层的岸痕,把沙滩的伤口抚慰。草地上的鸟,瞄一眼目标,把箭羽准确地投进密林一孔洞,然后锐的叫声从叶缝里点点迸出。

麦浪拾着田野上的一阵波,追着村道上的狗尾巴赶来了,捉起人的裤脚呼啦啦摆,冲进裤管、肚脐眼。一种野腥的气息,从村口扑来,把人困窘得酸软,毛孔憋得慌,快捺不住了,脚心里有东西在爬。

尖细的呼哨,头发飞一般飘。滑过睫毛、鼻尖、耳垂,撩一丝抿在嘴角,咬在齿间,嚼碎了风的味道。一种即逝的念头,游丝般滑过,捕捉不了。

柿树们,丑丑的。光着脚丫,露着脚趾,矮身子歪扭扭,节疙瘩拧巴巴。浴了雨,栉了风,扮俏起来,不再矜持,展腰、回眸、甩头。一抖擞,扑棱开枝枝杈杈,三四五股,爬蛇一般扭曲着四散伸展。再分,再扭,渐细渐远,似弯弯曲曲山路,都隐隐约约爬进绿茵里。

柿树叶,是在酥油里泡着长的。叶绵厚,滋着汁,泛着光,肥嫩肥嫩,筋脉滚圆,透着一股膨胀劲,把厚皴皮老枯桩里一冬天储存的绿液全喷出,胶质的,肉肉的,疏疏朗朗,铺陈一张张册页。

柿花开了,长得精致,奶黄色,四四方方,巧不溜丢,一匝一匝,小小的凸环,顶在枝头,嵌萼心里。蜜蜂钻进去,簪一顶小王冠,一树“嗡嗡嗡”。赶明儿,夜雨来赶脚,柿花被雨指头弹落了,一地的小金铃铛,落下来似乎丁丁铮铮带着响儿。拾起尝尝,甜咂咂。戴在手指上,像黄嘟嘟一枚金戒指。线穿一串挂在脖子里,金项链,走起路来,摇晃着,似乎脆生生、哗啦啦地响着。脖子胸口麻酥酥、凉冰冰的。人是花的香,香是花的人,似乎人交给春天了,任春天兑和着颜色、气息和味道来酝酿。

女人们从树影里走来,似一朵云飘过。春天的酥云,弹弹的,嫩嫩的,柔柔的。溢了香气,染了彩霞。雨做的云,云做的女人。绷了兰花花褂子,瘦了红腰带子,秀了水绿灯笼裤,尖了白底绣花鞋,净得如一瓣带晨露的花。

男人,是一磐沉滚滚的莽石,比牤牛还拗的劲涨满胸口。脱了褂子,肩头油油地冒汗,筋骨鼓鼓地张缩。昂首一声“哦呵!”吐出一丈日光。簸箩手攒成锤大的拳,撮一粒种子,好似捧着个婴儿。挥一把锄头,划一道天边的虹。脚踵“咚咚咚”捶打大地,把田野的泥土蹴了一个个的坑。

男人正在擦汗,忽然,云遮住了日箭。却是女人的纤手,挼一把雪白的毛巾,敷在汉子额头。

小狗是难耐寂寞了,一会儿追追鸡,鸡“咯咯”地飞;一会儿咬咬羊羔儿,羊羔儿用粉粉的乳角来拗抵;一会儿大小狗儿捉对儿撕撵,一吠,半个村的狗都呼应着来赶热闹。

孩子们野了,疯跑起来,让小狗追着屁股蛋撒欢。远远跑到野地麦海里,剩几个影绰绰的点,如燕子在麦浪里空悬。掰豌豆丫,噙麦莛儿,学布谷叫,躺麦棵子里捉迷藏。夕阳把小脸搽尽了嫣红,㧟一篮草,扯着啃草的大肚羊回家。

拂晓,一霎雨过。沁了花痕的紫泥,胭脂一般润,油一般滑,粉一般腻,留下筑巢燕子写的个字。土地饱涨了液,任草木含着乳头吮吸。日光穿透淡烟,被叶隙梳成一道道流苏,树林直立,穿一袭扇形金色裙裾。密林里,闺房已打理好,向阳的一枝,一对鸟儿深情对吻。树下的牛羊,开始长短腔地呼唤,田野燕麦怀孕的消息,不知被谁传说。村口,麦浪又送风来,把村庄吹得摇如天边的云。

布谷又声声,杨花迷蒙。风有韵,雨含情,云着意。一抹欲去未去的春光,在村庄里徜徉,在绿海里飘摇,在香雾里缠绵。村庄摇啊摇,人儿痴啊痴。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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