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越来越多的曲艺与相声演员开始了个人直播,一些人为了吸引受众,增加流量,曝光行业里一些所谓的内幕,特别放大一些演员之间的矛盾或者历史恩怨纠葛,更有甚者把一些历史悬案,例如刘宝瑞之死等,简单地归结到某个人身上。
这些业内人士或者知情者,貌似在揭露行业内部的“黑幕”,但实际上大都一面之词,带有强烈的个人主观因素。本质上也就是嚼名人的舌头根子,传个闲话,道个八卦。个人有没有通过这些直播获利谁也不好说,但是对于曲艺和相声行业的发展,除了泼污水,让人产生误解意外,没有任何的好处。
与这些人相比,相声表演艺术家田立禾所做的关于相声话题的直播,立足于相声艺术作品和相声历史,并在此基础上讲述一些相声名人的事件或者故事,传播相声文化以及相关的传统文化,对相声乃至于对传统民俗文化的传播具有来积极的意义。用咱们老百姓的话说:事不大,德行不小。
作为一名相声老演员和曲艺教师,田立禾在对相声的直播中,首先做到了务真求实,不以权威为马首,敢于提出自己的学术观点。他在直播中对王珏、汪景寿等人编著的《中国相声史》中的某些观点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而这种质疑不是建立在“抬杠涨学问”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自己多年的艺术实践和艺术教育的基础上。
例如他认为《中国相声史》里提到的相声与“优孟衣冠”“俳优”之间的关系,提到的相声与“讽谏”的关系并不科学,并以书里提到的相声作品以及相声演员民国的时候进宫给溥仪说相声的实际情况为例进行了反驳,认为书里对相声的地位推崇得过高,不符合实际。
尽管这场直播不是讲课,但是老艺术家这种学术观点、实事求是的态度及其所传达的文化内涵和精神内涵不是粉丝量或者点击率可以衡量的。实际上刻意地拔高相声为代表的民间艺术,并不利于这些艺术在现实中的创作,甚至于容易给创作者一个错误的引导:让民间艺术走向所谓的精英化、庙堂化,而失去了大众性、通俗性和娱乐性。简单的说就是容易让相声作品脱离群众、脱离生活。
当然,对权威理论的质疑并不代表着这位老艺术家的狂妄自大。因为这些年相声演员“怼”学者的事情在台上台下层出不穷,一些人甚至对学者专家当面说出“您要不来段八扇屏,也让我们听听”这样的话,与这样的晚生后辈相比,田立禾是针对观点提出个人学术层面的意见,有理有据,而不是对人,更不是怼人。
这一点也表现在他对老舍相声创作的观点上。一方面,他讲述了在相声改进小组时期,老舍对相声行业的帮助,但另一方面他也提到老舍在相声上的创作不如在文学戏剧的创作,一个很显著的例子是老舍先生的相声作品并没有在舞台上真正的流传下来。其实道理很简单,老舍先生终究于相声艺术而言是位业余爱好者,不是专业人士。在艺术创作上,到底应该是遵从艺术规律还是遵从名人大腕或者所谓权威,田立禾给出了自己的选择。
其次,作为一位相声行业中的“老辈儿”,田立禾能够对一些关于相声的传闻和误读进行“拨乱反正”,都以自己的经历来进行了知识普及,以正视听。例如所谓的“德寿宝文明”排字儿问题。田立禾明确的表态辈分有,但这个“德寿宝文明”的排字是不存在的。这些年在一些相声表演团体和演员的“宣传”下,相声辈分的重要性似乎已经超过了相声艺术的重要性。衡量一位相声演员的水平,首先看的不是他的“玩意儿”,而是他的“排字”,似乎口头上尊重这个所谓的“排字儿”,尊重这个“辈分”就是尊师重道,也不管背地里这个人是不是一肚子男盗女娼。
但是田立禾在直播里给人一个明显的感受就是:重师承尊长幼,但轻辈分略排字。例如按照辈分来说,他是李伯祥、魏文亮的师叔,可是他又和这二位拜了把兄弟。而女演员张文霞原本比他小一辈,但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一些跟田立禾同辈的老演员不能接受,找他的师父张寿臣告状,可是张寿臣并没有阻碍反而支持了田立禾的婚事。由此可见,所谓的师承和辈分问题如果说在旧社会还有着对这个行业起到一个家族式管理和行业自我保护自我规范的作用,那么解放后这个辈分也就是在相声艺术和行业道德的教育和传承上起到作用,而不再起到那种类似于封建家族或者江湖帮会组织那种约束人的作用——用相声作品里的一句话说“袁文会怎么样?厉害吗?枪毙了!”解放了,新社会,相声行业不再是也不应是江湖之地。
事实上,田立禾在直播中提到了张寿臣在1953年清理门户,把张杰尧的徒弟班德贵指定给了马三立,这意味着张杰尧没有师承。他并没有明确说出张寿臣清理门户的原因——也许张寿臣的做法也是出于当时的社会环境、演员的德行和保护行业这几个角度来考虑的,因为张杰尧由于种种原因曾经在日本侵华时给日本侵略者拍过宣传东亚共荣的电影,还接受过日本侵略者给他的奖状,更要命的是1950年他在演出的时候还把这奖状当作幌子给挂出来结果被派出所给抓走了。
但是,田立禾也提到了张寿臣无法限制张杰尧以及其他被清理出门户的演员继续从事这个行业。这与旧社会有着明显的不同。所以今天相声演员还要以辈分来说事,把“排字儿”挂在口头上,表面上是尊重传统,实际上是忽略艺徳和艺术本身,而搞圈子、拉山头,走江湖、抢市场,本质上是历史的倒退。
作为一位相声艺术家,田立禾在直播中不仅介绍了一些经典相声作品的诞生与发展过程,同时敢于批评相声创作中的一些问题,这在当下处处见“吹捧”的文艺领域是太难得的一件事。例如他介绍了《报菜名》的发展过程。早先的《报菜名》是逗哏的要请捧哏的父亲吃饭,而哏是落在伦理上(叫爸爸),也就是逗哏抄捧哏的便宜。后来人们嫌拗口和啰嗦,也加上包袱太低级,于是改为了请捧哏吃饭。
而且起初这段相声“贯口”里没有“四干四鲜四蜜饯四冷荤”,这也是后人逐渐增加表演难度,丰富这段作品的表现力而慢慢加上的,一些老演员为了跟上时代,还需心求教。
又如他对《糖醋活鱼》这个改革开放时代的新相声作品提出了批评。他认为这个相声脱离了生活实际,因为在火车的餐车上不可能有大师傅做“糖醋活鱼”这么费事的高档菜,另一方面美国人并不吃鲤鱼,还有一点就是相声本身忽视了虐杀动物的问题。
也许有人认为“反虐杀动物”是今天的人们才意识到的问题,但田立禾用一个反映虐杀驴而遭报应的传统相声作品来说明,《糖醋活鱼》这个作品本身也与传统相声所展现的旧时代人们的认知相违背,虽然后者还是存在一些因果报应的迷信思想。
由此可见,相声创作本身是一件严谨的事情,一段相声作品文本本身与技巧是同等重要的。同时相声创作是一个不断发展、不断进步的过程,相声演员从老一辈开始就不是顽固不化,抱残守缺的,都是要从自己的实际出发,去创新、去“变法”,借用谭富英的话说就是“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只有这样才能有饭。
对比田立禾所说的,现在相声舞台上所流行的,相当多的粉丝们所迷恋的,不是作品、不是相声艺术,而是演员的洒狗血;演员卖的不是相声,是卖萌卖“腐”卖洋相卖低级趣味。对比田立禾在直播里的所谈,一些演员,尤其是一些年轻演员可以说真应了一句“古语”:罐里养甲鱼——越活越抽抽儿。
不知道田立禾的直播收获了多少流量,但是从他的直播中,他的言谈中能够看到一名相声老艺术家对相声的热爱与尊重,更能够看到他以及像李伯祥、魏文亮这些老一代演员那种独立的相声人格和相声品格:他们是从事笑的艺术的,但他们不是卖笑的。
他们这一代人没有辜负他们的前辈,并始终接受和遵循着前辈教导他们的那些优秀的东西去从艺去生活;他们尊敬他们的师长,但是并没有死学他们的师长,也没有借助他们师父的名号去抬高自己,他们始终遵从着自己的热爱与理想去从事这门艺术,通过不断的完善与发展去给自己挣名挣利。
今天他们虽然年迈了,但是他们的艺术思想是新鲜的、青春的;他们依然对今天的相声有着种种的不甘,他们为此以各种方式去奔走呼号,以寻求水清月明。
这就是格局。真正的相声人的格局,也是今天相声行业所最缺乏的东西。
文/水满则溢
编辑/乔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