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环境学家和历史学家考证,古代的气温要比我们现代低上十几度,于是憋屈了一整个冬天的古人对春天的期待就更为迫切。当温暖的春风唤醒万物后,古人们就会想尽办法在春天里造作起来,尤其是赏花这项踏青活动,比起现代人的拍照发圈,古人们的玩法简直是浪漫出天际。
兰亭修禊图(明 文徵明 局部)
看花马 移春槛 自带特效 唐人赏花“路子野”
一提起大唐盛世,脑海里难免会浮现出几朵开得正盛的牡丹花,那可是一代女皇武则天的最爱。每年到了花开之际,武则天都要搞个以牡丹花为主题的“赏花趴体”,然后把大臣们都请来,有才华的吟诗作赋,抚琴唱和,没才华的也来凑个人气,一起助兴。后来的唐穆宗也是一个“花痴”。据《王尘录》记载:“穆宗每宫中花香,则以重顶帐蒙蔽栏槛,置惜春御史掌之,号曰括香。”穆宗作为皇帝,为了赏花,居然一点都不带矜持的,直接就躺进了花丛帐里,然后深深呼吸,满脸陶醉地唱道:“怎么也飞不出,这花花的世界……”
不过说到底,武则天和唐穆宗都住在皇宫里,他们赏花的路子还不够野,喝酒作诗躺花下这一类压根上不了热搜。据《开元天宝遗事》卷上载:“长安侠少,每至春时结朋联党,各置矮马,饰以锦鞯金鞍,并辔于花树下往来,使仆从执酒皿而随之,遇好囿则驻马而饮。”唐代的公子哥们每到赏花之时,就会组个车队,每个人都开上一辆豪华马车,车内有美酒佳肴,还有仆人在旁伺候着,只要开到有花的地方就立刻停车,下来赏花,顺带吃个野餐。这种组车队赏花的形式在唐代特别流行,被称之为“看花马”。
除了“看花马”以外,杨贵妃的哥哥杨国忠还发明了一个新的赏花玩法,叫“移春槛”。上书又载:“杨国忠子弟,每春至之时,求名花异木植于槛中,以板为底,以木为轮,使人牵之自转。所至之处,槛在目前,而便即观赏,目之为移春槛。”每年到了春天,为了赏花,杨国忠就把一些奇花异草堆在车上,每当他想赏花的时候,就让仆人拉着车跟着自己走,他满脸自豪地对围观的人说道:“快看,这样我随时就可以赏花了,这个办法是不是超酷?”
对于赏花这件事,杨国忠是会玩,差点都玩出了VR眼镜的雏形设计来,但他万万没想到有一个叫鸾儿的美女比他还会玩。我们现代人出去春游赏花,尤其是姑娘们,总要跟花合影,有的还会用App拍一段短视频,拍完后,再加上特效,简直是貌似天仙。但这位叫鸾儿的美女,她压根不需要App的技术加持,因为她可以自带特效。
鸾儿出自唐人冯贽的《云仙杂记》,她是故事“袖里春”的主角。据载,当年唐玄宗李隆基还是太子的时候,就非常喜欢春游赏花。为了能让太子注意到自己,侍妾们有的唱歌跳舞,有的吟诗作对,鸾儿心想这可能有点太过普通,于是她问唐玄宗:“太子殿下,您知道什么是‘袖里春’吗?”彼时的李隆基毕竟青春年少,颇为好奇,于是鸾儿就在春游的时候,现场给他表演了一下。
其实为了这个表演,鸾儿早早就做了准备。她提前将轻罗裁剪成花瓣的模样,再把这些裁剪成花瓣模样的轻罗放在盒子里,用高级的香料熏上一阵子。等到了春游赏花的那天,鸾儿又混入了一些新鲜的花瓣,然后将它们全部放在袖子里。到了表演之时,只见鸾儿在花丛间翩翩起舞,随着她轻盈的舞步,花瓣也一点点从她的袖口里飘散出来,这个画面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天女散花。在赏花时,见到了天女本尊,李隆基自是喜出望外,于是鸾儿就成了颇为受宠的侍妾。
果然,唐人赏花姿势够奔放,路子足够野。
梨花仕女图
宋人赏花赏出风雅 赏出品位 还能赏出宰相
唐代人赏花路子这么野,姿势如此奔放,相较之下,清雅内敛的宋代人压根就不想“抄作业”,因为他们整出了一套自己的赏花仪式感。是的,宋代人决定将赏花这件事作为春日里随处可见的日常,从庭院美化到家居布置,甚至是穿衣打扮、宴饮餐设,处处都要能赏花。据《东京梦华录》载:“都城人出郊……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抵暮而归……轿子即以杨柳杂花装簇顶上,四垂遮映。”你看,就连出去踏青赏花坐的轿子,宋代人也要用杨柳枝、野花装饰一番。
既然赏花在宋代人的生活中如此重要,那么宋代人的朋友圈里,春日里什么花出现频次最高?当然是芍药啦!在宋代,芍药花特别受欢迎,它的栽植与观摩绝不亚于牡丹。据载,当时的山东密州、河南陈州等地都举办过芍药花会,一时间风靡全国,前来赏花的人堪称是铺天卷地。苏东坡在《玉盘盂》诗序有云:“东武旧俗,每岁四月,大会于南禅、资福两寺,以芍药供佛。”据说当时的芍药花会,聚花多达七千余朵,场面堪称是繁丽丰硕,令人震撼。
除了芍药花天生丽质、气味迷人以外,宋代人赏花时,如此青睐芍药还与一个故事有关。据载,韩琦任扬州知州时,官署后园有一株芍药,其中有一枝芍药分了四个枝杈,每杈各开一朵花,上下红,中间有一圈黄蕊,这样的芍药被称为“金缠腰”(后又称金带围)。当时民间流行了一个传说:只要出现这种花,城内就要出宰相。
韩琦觉得这个说法很诡异,带着试试看的心理,他就约上了另外三位朝官一起赏花,以应四花之瑞。当时王珪以大理评事为扬州通判,王安石以大理评事任淮南判官,这俩人都在扬州,韩琦就把他们请过来了。花有四朵,三缺一,韩琦就以州钤辖诸司使充数。谁知到了第二天,钤辖使忽然腹泻不能来,韩琦就临时拉了一位路过扬州的朝官陈升之(一说是吕公著)来参加赏花会。
当这四个人凑齐后,韩琦把这四朵花摘了下来,他说道:“近日芍药赏花会,就我们四个美男子,来,我们每个人都簪花一朵!”是的,你没看错,四个大男人,每个人的头上各簪一朵芍药,这个场景想想就非常香艳。更神奇的是,三十年过去后,正应验了民间的那个传说,这四个簪花的男子都当上了宰相。当年拉肚子没来的那位,大概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个故事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可不是民间乱传的,沈括的《梦溪笔谈》就曾记载过,后又见于《后山谈丛》《墨客挥犀》等多种笔记,可信度还挺高。
由此可见,宋代人赏花能赏出风雅、赏出品位,还能赏出宰相。
明清雅士表示 赏花赏到胃里才是真
春日里赏花虽然风雅,但前面几个朝代的人已经把赏花这件事给玩得淋漓尽致了。到了明清两朝,赏花想玩出新花样,还真是难于上青天。即使是明代的袁宏道,他写了部《瓶史》,专业教人插花赏花,但说起来依然不够刺激。于是古人给赏花换了个思路:赏花要赏到胃里才是真。
这一点,其实前几朝的古人就已经很有觉悟了,他们用四时花卉做成各种食物,并将这些食物称之为花馔。西汉的枚乘可是将芍药花酱与焖熊掌并称为“至味”,可见花馔自古以来就颇受欢迎。或许是赏花的时候,这些花开得实在太美,于是在将它们做成花馔的时候,古人都选择了手下留情,道道都是“轻口味”,几乎没有古人说是拿几朵花来焖个大肘子,这是古人发自内心地惜花。
当然,也有例外,对于无荤不欢的古人来说,也有另类的吃法,如《清稗类钞》中就记载了一种“玉兰片瑶柱汤”。这个做法很特别,要先将玉兰花瓣浸水,切成小片,再把江瑶柱加上水和绍兴酒煮熟蒸透,取出撕碎,再与玉兰花瓣同煮,最后放入清汤和盐,便可以成功做出一道玉兰片瑶柱汤。
到了明清时期,注重养生的文人雅士们对于“如何赏花赏到胃里”这个论题拓展了许多新思路。对于花馔,他们不再执着于制成花酒、花酱、花茶、花糕等,而是决定专注于鲜花的蒸馏工艺。早在宋代,蒸馏工艺就由阿拉伯传入了我们国家,用蒸馏工艺制作“花露”成为了明清时期的风尚,所有的香花香叶都可以蒸露。
清代的顾仲在《养小录》中记载,鲜花中制成花露最多的是玫瑰与蔷薇。我们熟悉的清代小说《红楼梦》,在“宝玉挨打”那一回里,王夫人就提到了一种玫瑰清露,说这种玫瑰清露是胭脂般的汁子,只用挑上一茶匙冲泡一碗,就香气扑鼻。难怪宝玉在喝了玫瑰清露后,消停了不少。
而蔷薇,它本身就与玫瑰有着差不多的外形与香气,所以在清代也广受欢迎。清代的《本草纲目拾遗》记载:“野蔷薇香气最为甜美,如同玫瑰,人多取蔷薇蒸作蔷薇露。”不过,最会吃蔷薇的当属清人李渔,他曾在《闲情偶寄》中写道:“花露者,蔷薇最上,群花次之。”他将蔷薇花露做成了一种花露饭,就是在刚煮熟的米饭上洒一盏花露,米饭就浸透了蔷薇的花香。据说这种花露饭,只要吃上一口,就可以“体泰神怡”。
虢国夫人游春图卷 (局部)
除了玫瑰露、蔷薇露,还有海棠露。清代的冒辟疆在《影梅庵忆语》里怀念董小宛时,就曾提到了董小宛制作的海棠花露:“酿饴为露,和以盐梅……而花汁融液露中,入口喷鼻,奇香异艳,非复恒有。”董小宛的海棠花露中居然还加了盐梅来调味,难怪冒辟疆赞美海棠花露“此独露凝香发”“味美独冠诸花”。或许对于冒辟疆而言,董小宛的那碗海棠花露,无论是嗅觉,还是味觉,都将是他内心中永远的怀念。
此处,不妨想象一下:这些古人吃完了花馔后,会不会连打个嗝都是花的香气?若真是这样,可不是赏花赏到胃里了么!
可见,古人们在春日里开发了太多的赏花方式,无论是驾车出游、赏花闻香,还是组织雅集、写诗作赋,抑或是在赏花之后,品花馔、宴饮助兴,这都是古人对生活的热爱与珍惜。我们现代人在钦慕古人赏花的智慧时,也应与他们一样,莫辜负大好春光。
文并供图/金陵小岱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