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徐
傍晚,我沿着马路散步,预感将有一场春雨降临。天还没黑,路灯先已亮起。风一点都没有,路边的紫叶李距开花尚有一段时日。
我慢悠悠地走,不觉得哪里疼痛,也不再被严寒包裹,连春寒料峭的意思都没有,好惬意。这种回暖的气息,让我想起乡村的蚕豆花、白色的豌豆花、从泥土毛孔眼子里散发出来的春暖人间的氛围。也正是这种气息,让人预感到下雨。年复一年,年年如此。
在即将开花的紫叶李下走走,想起有一年在南通一家电子厂上班,每天下午,我都要出去转一圈,没有目的地,信步而走的过程中希望邂逅一些小美好、小确幸。
有一天,也是傍晚时分,我“闯”入一片城乡结合部的居民区,荒废的破屋,漂着生活垃圾的臭水沟,蜿蜒的小路不时被杂草遮挡,这里实在很不整洁,甚至说得上邋遢、破落。当我沿着那条小路拐过一个弯,再往前走一段,哇,我竟看到一棵非常高大的树站在河对岸,枝头已经开出很多花,淡紫色的。我知道那是泡桐。树旁的小河又脏又臭,简直是死水,这个角落整个儿就是杂乱不堪,可这丝毫不妨碍那棵开花的泡桐给人带来好心情。很想用手机记录下这一惊喜的偶遇,又不想岸边的垃圾入了画面,宁可作罢。
那日归途中还看到一扇门,像农村张贴“六畜兴旺”的圈门那么低矮,可这门上贴的不是“六畜兴旺”,也不是千篇一律的“福”,而是一个“慢”,红纸黑字,朴拙的手写体。虽然,我与此地主人不曾谋面,也算见字如晤。总归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一个喜欢安静、淡泊的人。
后来再没有去过那里。
走在李树下,春天回暖的气息浮浮冉冉,想起的,是这样一棵泡桐树,这样一个“慢”字。
凌晨三四点,果然下起雨来,像粥已煮开,噗吐噗吐,柴草也在大黑锅底噼里啪啦。枕着雨声,没多久重新滑入梦境……
八九点走在外面,听见枝头、檐下的雨水就和雪化似的,淅淅沥沥,滴滴嗒嗒。上一个春天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上一个冬天像要长到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然而春天不照旧来了?那吹在脸上的风啊,真是舒服。“吹面不寒杨柳风”,虽然直白,倒也贴切。香樟夜以继日日以继夜地落下那么多小黑果,鹧鸪漫步其中,慢慢品啜。人走近,它们并不飞走,只是像人一样踱着小步子,避让至草地。那小黑果子,踩上去,吧嗒一声,再踩一个,吧嗒一声,想起童年时用手捏泡泡棉玩,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一只烟头躺在春光里,残留着好长一截灰白夹杂的烟灰。看见它的那瞬,心中一惊。并非为随手扔弃它的陌生人的无礼,或者隐在烟灰背后的哀乐,只为被春光照耀的烟灰本身。它就这么存在着。这种存在,被恰好路过的我看见。以前穷,爷爷有烟瘾,没钱买,就让奶奶替他去外面捡烟头。奶奶遇到过这样的烟头吗?那个年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想必抽烟的人,会把每一根烟抽得干净很彻底吧。
阳光,从树叶后面一闪一烁,让人想起朱自清。想到朱自清,就不由自主地默背他的名篇:“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不管多么动荡的时代,像他一般的文人名士在四季更替中终不失却对自然与草木的品赏之趣。我不怎么喜欢这篇文章,或者说不喜欢这一类的美文,但欣赏这份闲心。“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朱先生这一句,从舌尖掠过,倒有荷塘小炒般的清脆爽口。
因为下过一场雨,被雨水浸润过后,路边香樟树树干的颜色深了很多。有一两棵构树混迹其中,它们照旧那个颜色,白白的。说到构树,想起母亲坟头也有一棵,以前是没有树的。有一年冒出一棵长刺的树,被拔除。后来又冒出一棵构树,一年没去,长得比我还高。但也只能长到这么高了,因为去年已集体迁坟。
“世道虽已回旧路,山河依然换新春。”春天来了,且去花开的路边走一走,身安无恙,没有烦心事,便是当下幸福。至少,不负春光。
人生无常,世事纷乱,世界格局将走向何方,大时代里的小访客又能如何?又能奈何?就让我们徒劳却有意义地心怀善念,祈愿雨过天晴、雾霾早散吧。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