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初，长春发现新冠病例后，我打电话给老于（我爸），问他家里缺菜不，老于语气淡定：“不缺，不用担心我们。”我嘱咐他少出门，注意防护，他嫌我啰嗦，哪那么容易得上？

老于的心比草原辽阔，他这辈子，总是活得不慌不忙，我很少见他因为什么事情着急上火。

1998年松花江发大水，那时我家还住在松花江边，眼瞅着河水一天一天逼近，淹没了我们常去玩耍的水塘，整片的玉米地消失在漫无边际的洪水里，岸边十几米高的大榆树被洪水吞了大半个身子，只剩半个树冠摊开在水面上，敦厚可爱却也丧失了往日的威严。

终于有一天早晨，推开房门，发现河水直逼房根——再涨半米，水就进屋了。

老于用旧纱窗做了几个渔网，插在家门口的洪水里，晚插早收。每起一网，都能带来一次惊喜，隔着深绿色的纱窗就能看见网底黑黢黢的一团活物，噼里啪啦倒进铁皮水桶里，黑泥鳅最多，摇晃着柔软的身子钻来钻去，偶尔也有鲫鱼和柳叶一样细长的小白鱼。油炸小鱼、鱼酱、晒鱼干……那时家里不常吃肉，洪水来临，日子反倒多了几分滋味。

我也曾担忧地问老于：“这水不会把咱家房子淹了吧？”

老于说：“咱家房子虽然离江最近，但是村里的最高点，咱家要是淹了，村子也就淹了。”现在想想，这话似乎没什么说服力。但当时的我在老于笃定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安慰。转过身，我和小伙伴去水边捞上游飘下来的物件，不再担心洪水会否淹了房子这件事。

相比脾气急躁易怒的老曲（我妈），情绪稳定的老于一直是我童年时期最安全的避风港。时至今日，洪水的经历对我来说仍是惊喜大于恐怖，甚至可以说，那是我儿时一次新奇有趣的人生体验，我想这和老于的淡定不无干系。

3月下旬，我在网上看到不会用智能手机的老人买菜难的视频，心里有些发慌，我又给老于打电话，询问他家里还有没有吃的，老于依旧语气平静：“还能维持一阵子。”

我问：“菜难买吗？”

老于说：“能买到，就是比平时贵，不划算，我没买。”

嚯！这心态，真令人瞠目。

人人都在为买菜烦恼，他倒好，嫌菜贵不买。其实早听长春朋友说过，蔬菜价格虽然高，但在非常时期也还好。想来还是消费观念不同，老于平时买菜不惜多走上几里路去离家远的超市，因为那儿的菜便宜，反正他有大把时间和力气。

过了几天，接到老于的电话，问我能不能给他买菜。我瞬间明了，他这是真的弹尽粮绝了。我马上咨询好友买菜途径，微信里多了一堆小程序，加小区群，联系社区工作人员……

定了晚十点早九点的闹钟，连续蹲点两次，小程序里没有买到菜。

第二天，小区群里发出消息，就快有菜了。

我盯着手机，当群里宣布“菜到了，想要的参加接龙”时，我高兴不过三秒，瞬间开始心跳加速：当我还在纠结土豆买十斤还是十个时，排山倒海的接龙消息已经刷屏了手机，眨眼之间排了十多号！我哆嗦着手指胡乱写下采购清单，快速点击发送——我排到了27号！

我庆幸自己的果断，再晚几秒，就要排到一百开外了！

事后，我对朋友描述自己买菜时那种强烈的心跳体验，宛若初恋小鹿乱撞，连菜的价格都没来得及看。

朋友说：“都这时候了，还看什么价格，提前把名字备注成手机号，还可以节省时间！”

是啊，非常时期买菜拼的就是手速，犹豫纠结是大忌。

老于收到菜很开心，电话里笑出了声，我说拍个照片给我看看，他说，都放冰箱了！不拍了。

我说：“用不用多买点？”

老于说：“用不着，这些能吃到解封。”

嗯，他还是这么乐观，似乎对于很快解封这事胜券在握。我知道，他不是为了安慰我，他是真这么想的。

文/隋小欠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