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就要像过年的样子，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这是母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

记得那些年，一进入腊月，就满怀欣喜，因为要杀过年猪了，杀了过年猪，就每天都有香喷喷的猪肉吃了。杀猪那天，母亲躲在屋里，不想出来，她说出去看到杀猪就忍不住泪流，因为喂了一年多的猪，也有感情了。

进入腊月二十四那天，就要准备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打扫扬尘，母亲准备了一把又大又长的新竹扫帚，一大早起来，她用块旧毛巾把头扎起，把整个屋顶那些被柴烟熏得黑不溜秋要掉又掉不下来的扬尘，打扫得一干二净，掉在地上的扬尘扫起来有一撮箕多。有时，母亲叫我们几弟兄轮翻上阵，你一阵，我一阵，到最后大家整得满鼻子满脸像包青天，而扬尘还在那里晃悠悠吊起，母亲又恼又气又笑，狠狠地鄙夷我们两句，说这点轻尚活路都做不来，抢过扫帚，三下五除二就弄干净了，看到她那满脸的汗水，我觉得母亲好能干，佩服得不得了。

二十五那天赶场，就要上街买过年的物件了。吃的、用的、穿的。当然了，肯定少不了我们弟兄姊妹的新衣裳。

二十六、二十七那两天，要舂汤圆面和推磨绿豆粉。那时没有磨面机器，汤圆面是生米用水泡胀后，放在石磓窝里去舂。通常是用右脚踩石磓窝的捶棒，有时右脚踩累了，就用左脚替换一下，如此反复，一家人的汤圆面差不多要舂一上午，几家人把米端在旁边排队等着，整个村子里都是“哐啷、哐啷”的声音。

舂完汤圆面，要赶快去推石磨，推磨绿豆粉。把绿豆和米泡胀后，一瓢一瓢舀到石磨窝里，由两个人或三个人推磨，一人添料，石磨“噗呲、噗呲”被推转得飞快。那时石磨很沉，我们几弟兄通常是轮流上阵，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满面红光，在大冬天里累得热气腾腾。大约个把钟头，一大桶雪白的浆就装满了。

接下来，母亲开始炕绿豆粉锅巴。一大捆稻草放在灶头旁边，一个人负责烧火。待锅烧滚烫后，母亲在锅里用一块肉皮子迅速刷了一下，用葫芦瓢舀一瓢桨汁慢慢沿着锅边周围倒进锅里，再用铁锅铲把桨汁捋均匀。到一定时候，母亲用铁锅铲把绿豆粉锅巴轻轻撬起来，再用手飞快提起来，把上面翻到下面炕一下，不一会，一大张绿豆粉锅巴就炕好了。

通常情况下，前面那五张绿豆粉锅巴都要被我们当场消灭掉，大家忙碌辛苦了一天，都饿了，看到香喷喷的绿豆粉锅巴，哪里等得及，一个个口水早已流了出来。你扯一块，我撕一块，把它裹起来蘸点豆瓣酱辣椒汤，绿豆粉锅巴吃起真香啊。

二十八那天，还要推磨豆腐，要过年了，新鲜的嫩豆腐是必不可少的，大家又推磨了半天，洁白的豆浆会装两大桶。还有其它过年的东西，基本准备就绪了，全家人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二十九那天早上起来，母亲说，你们过年的倒是有了，那牛呢？牛辛苦了一年，它也要过年啊！

几弟兄把刀磨好，和叔伯弟兄们一起，背起背篼或拿起坚硬的杂木棒削成的两头尖尖的牵担，到后面山上去给牛割嫩草。适逢隆冬时节，哪里去割嫩草？跑遍满山满岭，有时还是两手空空，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所措。不能空着手回去，空手回家定会被母亲骂得狗血淋头。大家仔细思量，嫩草也许在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沟里头或者水源充沛的小溪边上会有。大家再次分头寻找，寻觅了大半天，运气好的可能会有四、五斤刚发出来不久的嫩茅草，运气差的只有斤把，糟糕透顶的还是两手空空，回家是交不到差的。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年夜饭还未煮好，整个村庄就开始热闹起来了。那些年夜饭早一点的人家，就开始噼里啪啦放鞭炮了。我们家把饭菜弄好后，父亲吩咐我们把菜饭一小点一小点捻好，摆到堂屋里大桌子上，父亲准备好香、纸、蜡烛以及酒，把它们一一点上。父亲口中边念边燃香，我们到院坝外撕开鞭炮，等父亲一声令下，瞬间浓烟滚滚，鞭炮声就响彻了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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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声渐歇，伙伴们奋不顾身冲进浓烟里，争抢未引燃的鞭炮。有的捡了一大把，有的捡到一两个，有的一个都没有。

记得有一年，同村的一个伙伴因为捡到一个未燃爆的炮竹，刚拿到手里，炮竹瞬间爆炸，手被炸得鲜血淋漓，两个手指横飞而去，惨不忍睹。我捡到一个大炮竹，迅速放进衣服包里，没想到它突然爆炸了，把我的新衣服炸了个稀巴烂，衣服上面沾满黄泥，全身尽是火药味。过年愉快的心情彻底没有了，很是郁闷。还不敢和母亲说，怕被责骂，好不容易买的新衣服，才穿上就搞成烂糟糟的样子，心痛得滴血。但没隔多久，听到鞭炮响过后，又再次奋不顾身冲进浓烟中。

那时我不懂，我问父亲燃香烧纸时口里在念些什么。他说一是请那些走了的老人来吃饭，要一个一个的请。二是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三是请老天爷保佑一家人进出顺当，幸福安康！

除夕晚上十一点过，整个村庄又开始沸腾起来了，漆黑的夜空，这家，那家，几百户人家，烟花和炮竹声响成一片，绚烂多彩就缀满了整个夜空。这种不安宁与喧闹盛况一直要持续到天明。

大年初一大早起来，吃过甜酒和花田粑做的早点，一大家人，一大族人，就要上坟山去，先给老祖宗们拜年，点燃香纸，倒点白酒，洒在坟前，把鞭炮放了，磕几个头，希望老祖宗们保佑下一代平安健康，在外面工作的工作顺利，在家种田的把粮仓装满，读书的都考上大学。

大年初一初二就要去拜年，各家各户，你来我往。大年初一拜娘家父母，初二初三拜舅舅姑爷客，接下来拜同辈子的老俵等亲戚。十四十五再拜屁股，意思是那些稍微疏远一点不关紧要的亲戚，平时都有往来，所以叫拜屁股。

至于那些拜年的东西，在过去那些困难时期，一把面条、一包白糖就可以了。后来条件好点，要提瓶子酒，猪脚杆等。现在拜年要提一大包东西，差了还怕过意不去。或者包一个大红包，挺方便的。去拜年如果带着小孩，还会收获一个压岁包回来。你家把东西提过去，他家又提过来，提来提去，有些从家里提出去的东西又被提了回来。大家觉得不提点东西不行，要提来提去才亲热，要走来走去才有亲人的感情。不走动不行啊，不走不亲啊！俗话说：“越走越亲嘛”。

父亲一生辛劳，难得间歇下来，也把他那把蓬头垢面的二胡从屋子里的某个角落拿出来，扯着沧桑的嗓子吼几声过去那些难忘的岁月。不过唱的都是那几首熟悉得有些过腻的曲子，父亲却觉得百唱不厌，旋律动听而优美。

有时唱书先生会来到村上，走进哪家屋里，那家屋子会被挤得爆满。唱书先生一般都是五、六十岁的人，那带着岁月艰辛与酸甜苦辣般的嗓音，令现场听众潸然泪下，唱的大都是《蟒蛇记》、《烈女传》、《陈世美不认前妻》等凄美传说，有的感情脆弱之人早已经是伤心得泣不成声。

大年十五元宵节，镇里街上要玩龙灯和放虚花火炮。人们把街上两边围得水泄不通，不一会儿，玩龙灯的来了，十多个人舞着一条龙。有稻草扎的草把龙，有竹子扎的青竹龙，还有浆纸糊的银铃龙，还有红布烫金缠裹的金狮龙等。总共有一二十条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龙，有的我也叫不上名字。各条龙井然有序、隆重粉墨登场，穿插飞舞，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街道两边每隔几米就是摆着装满火药的虚花桶。正当那些龙舞在精彩兴头上时，不知谁吹了一声口哨，所有的火药通对着他们一阵乱喷，那些龙显得有点惊慌失措，但丝毫没有半点纷乱，小伙子们显得英勇无畏，甚至脸上扬着十足的自信与把握，甚至傲视和藐视人们，尽管喷吧，朝我喷吧。他们把眼光肆无忌惮地射向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惊魂未定的情窦初开的姑娘们，卖弄风骚，简直魅力无比。让街边的其他年轻人羡慕嫉妒死了，想冲上去捶扁他们的心都有。有的小伙子更加煽情，干脆把衣服脱了，甩在地上，光着上身只穿条短裤。那些火药虚花像条巨大的火龙喷出金光闪闪的烟火，喷在他们身上，他们竟然毫不畏惧，怡然自得的神态让我为他们瞎操了一大把心，为他们干着急，手心捏出了一大把汗。整个舞龙虚花表演要持续两个多小时，待到舞龙虚花风狂骤停，小伙子们玉树临风般站在街中央或者继续火辣地舞着，收获一阵阵经久不息的异常热烈的掌声。

舞龙虚花结束很久很久以后，意犹未尽的人们才怏怏散去。

舞龙虚花表演过后，这个年也就过完了。大家就开始各忙各的去了。

现在到城里参加工作后，在城里过年少了那时乡村过年的那种热闹氛围。城里不准放鞭炮，不准点烟花，说是为了安全考虑。在城里过年和平时并没有多大区别。

再说了，现在吃的东西几乎每天都一样，包括农村，现在哪家还差吃的？哪里还有那时过年的浓浓味道？

也许，这是社会进步了吧，这是社会物质财富极大丰富的缘故，人们的幸福指数提高了，但过年的年味却逐渐减少了，甚至消失了。

也许，现在的人们过年时，有了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与享受去了吧！

作者简介：涂旭，男，土家族，籍贯贵州省思南县，现供职于遵义医科大学。在各类刊物和大型文学网站上发表多篇文章。散文《愿母亲灵魂永远安宁》曾荣获第八届中外散文诗歌赛二等奖,《童年故乡的雨》荣获“三亚”杯文学大赛金奖。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