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健
假如要为民国时期排出一个美食家或美食评论家的名人榜,鲁迅应该是榜上有名的。比如对于燕窝鱼翅的营养和味道,他就颇有独到见解:“说到食的珍品,是‘燕窝鱼翅’,其实这两种本身并无味,全靠配料,如鸡汤,笋,冰糖……”鲁迅喜欢吃鸡,为了吃鸡可以不拘小节。据萧红回忆,有一次鲁迅在家请客,“吃到半道,鲁迅先生回身去拿来校样给大家分着。客人接到手里一看,这怎么可以?鲁迅先生说:‘擦一擦,拿着鸡吃,手是腻的。’”
鲁迅还跟一位日本友人说过:“中国尊重旧历也尊重新历,不知如何是好,我对两者都相应不理。但既说是新年,炖只鸡吃吃,是个好主意罢。”
不过除了吃鸡这点仪式感,鲁迅一生对逢年过节却始终抱着随便的态度,淡然处之:“过年本来没有什么深意义,随便那天都好,明年的元旦,决不会和今年的除夕就不同,不过给人事借此时时算有一个段落,结束一点事情,倒也便利的。”
辛亥革命爆发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912年起,中国开始采用公元纪年。这一年5月,鲁迅赴京任教育部佥事、科长,按照惯例,部里元旦通常要放三至四天假,鲁迅往往也借机给自己放个假,或拜访朋友、一起聚聚,或游书市、淘古玩,或看戏看电影。如1913年1月1日是“共和大纪念日”,内务部礼俗司在先农坛设立的古物保存所免费开放,这天午后,鲁迅与好友许寿裳同去先农坛游玩。1923年元旦,邀了几个朋友共进午餐。1926年元旦之夜,去北大第三院观看了于是剧社演出的《不忠实的爱情》。
鲁迅在教育部任职的头几年,感到无所事事,常有虚度时光的感慨。1918年5月,在新文化思潮的推动下,鲁迅发表了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从此一发不可收,创作、翻译、上课、演讲等等填满了每一天的闲暇,他甚至把别人喝咖啡的工夫都用在了工作上。但新年第一天,鲁迅把它当作劳作和战斗的间隙,做短暂休整,以积蓄精力。因为每年最后一天,鲁迅会将全年的作品汇编成集,包括对几乎从不间断的日记加以整理,常需夜以继日。1935年12月31日,他着手编好了两年来的杂文,待写完《且介亭杂文二集》后记,已是1936年元旦的凌晨。
翻开鲁迅日记,1928、1930、1936年的元旦均记以“无事”。说是无事,也许是刚刚给过去一年的事情画上一个句号,然后还要亲自动手挂上新年的日历牌,之后点燃一支烟,在藤椅上一边歇歇一边思考:这一年做了哪些事?如果发现有该做而没做的,就会感到万分不安,下决心在新年加倍努力补上去。
1935年元旦下午,鲁迅“译《金表》开手”。《金表》即苏联作家班台莱耶夫所著的中篇童话《表》。新年头三天,他总共翻译了六千字,为了能够通俗易懂,遣词用字就特别费脑筋,“竟比做古文还难”,每天弄到半夜,睡了还要做乱七八糟的梦……鲁迅不辞劳苦翻译童话作品,是要寄希望于少年,寄希望于将来,并且从提供一些健康的儿童文学读物做起。
鲁迅晚年创作以杂感为主。他写杂感,总是有感而发,不得不发,因此即使元旦以休息为主,也不能完全闲下来。1933年元旦,鲁迅收到《东方杂志》新年特大号,于是当夜作了一篇短文《听说梦》。之所以写这篇杂感,是因为1932年年底,《东方杂志》向全国各界知名人士发出四百多封征稿信,以“新年大家做一回好梦”为主题,征求两个问题的答案:一是“先生梦想中的未来中国是怎样”,二是“先生个人生活中有什么梦想”,由此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新年的梦想”大讨论。应约的说梦者当中并没有鲁迅,但他觉得有些话非说不可。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本来可以连梦想这样的特辑也不必搞”,因为“虽然梦‘大家有饭吃’者有人,梦‘无阶级社会’者有人,梦‘大同世界’者有人,而很少有人梦见建设这样社会以前的阶级斗争,白色恐怖,轰炸,虐杀,鼻子里灌辣椒水,电刑……倘不梦见这些,好社会是不会来的,无论怎么写得光明,终究是一个梦……”
过年如过关,特别是对水深火热中的下层人民来说,从年景便可看出他们的艰难境况。1936年年初,鲁迅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上海今年过年,很静,大不如去年,内地穷了,洋人无血可吸,似乎也不甚兴高采烈。”寥寥数语,显示了鲁迅对现实人生关注之深切,正如他所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