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放着水锅和石磨,院子外边有水塘和竹林,更远处有梯田和山间的公路……4岁时从云南被拐至河南开封的男子李景伟至今仍清楚记得老家的环境地貌,从被拐那天起,他时常拿棍子在地上画老家的样子,生怕自己忘了。
33年后,看到郭刚堂、孙海洋寻子成功,他更坚定了寻亲的念头,花十分钟画了一幅老家的手绘图并发布在网上寻亲,以为要用上好几年,没想到不久后便找到了云南昭通疑似生母的信息。
李景伟说,在此前的通话和视频中,他听得出妈妈的声音,并一眼认出了妈妈的相貌。“我跟我妈嘴唇是一模一样的,连牙齿都一样。”
12月29日,李景伟告诉澎湃新闻,他和生母的DNA比对成功。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平静了一分钟,此后便再也坐不住。“嘴在动,但却说不出话来。”
据媒体报道,李景伟的生母说,孩子被拐后,她在云南、四川等地找寻无果,生活十分不易,前些年大儿子一家以及大女儿意外丧命,去年,她11岁的孙子也不慎落入井中身亡。“好在老天睁眼,让我找到了被拐的儿子。”她说。
以下是与李景伟的对话:
4岁时被“光头邻居”拐走,时常用棍子在地上画老家景象
澎湃新闻:你还记得被拐的情形吗?
李景伟:我是1988年左右被拐的,当时我才4岁。
拐我的是个光头叔叔,我认识他,所以对他没有防备。他把我从家带到后山,后来几个年轻人又把我带到乡镇上住了两天,再让一男一女(四十来岁中年人)把我带走,最后(他们)给我买了新衣服,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到了河南的一户人家(现在的养父母家)。
目前,这个光头叔叔仍没找到。
澎湃新闻: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被拐了?
李景伟:我在被带走的两小时内就意识到了,因为他们越走越远。那时我还没有上学,虽然记得从家走出来的路,但不知道路的名字,也不知道老家地域的名称,连自己的名字和父母的名字都不记得。当时我就意识到,我可能回不了家了。
澎湃新闻:在被拐的三十多年里,你是如何记住并手绘出老家的样貌的?
李景伟:被拐后,我就想着总有一天我要回家,但我不记得老家的名称,只能努力记住它的样子。小时候心情不好,想家的欲望便愈发强烈,我就会拿着棍子在地上画老家的场景。我形成了习惯,每天至少要画一次。
澎湃新闻:你对老家还有哪些印象?
李景伟:家边的树木、石头、牛,甚至哪条路怎么拐弯,哪里流水,我都知道。
当年我家的房子是很大的土墙草顶,周边有排水沟,面向房子右手边是灶台,进门左手边有个木梯子,正堂屋有一个木柄石磨,最左边是卧室和仓库。住处对面隐约是个木头大房子,有个老爷爷住那里,院子护栏正前方下面就是水塘和水田。我家在山谷里,后山高处有公路,村庄往下一公里左右有约七十米宽的大河,山后公路经常有大货车翻下来,我爸还帮别人捡掉落的香蕉和油桶。
记忆中家乡有叫广柑儿的水果,有黑色水牛,种水稻,玉米,红薯。会用大米上放玉米棒捂着酿醪糟,当地有种疑似沙葛的白色圆形地瓜,撕皮后生吃很甜,种编麻绳用的麻。山上有毛竹,有竹笋挖。冷天,妈妈会给我在炉子上烤桔子。
澎湃新闻:你是从小记忆力比较好吗?
李景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忆力会那么好,平常一些短片文字我看几遍就可以一字不差背过来,应该是从小练就的吧。另外,如果你天天想着回家的事情,就自然而然会记得这些事,这是一种本能。
“DNA比对成功后,我嘴巴在动却说不出话”
澎湃新闻:什么时候开始有寻亲的想法的?
李景伟:从小到大我都想家,想找我的亲生父母。在我的记忆中,我的脸型、眼睛以及额头像爸爸,嘴唇像妈妈,我记得我有姐姐和弟弟,几个孩子常常在一起玩。
但做学生时,我还什么都不懂,互联网也不像现在这么发达,真的去找父母也没有把握。学生时代我问过我的养父母(我的出生地),养父母说他们也不知道,人贩子也没跟他们讲实话,很难再顺着线索摸回去。
我想,做任何事情都需要稳妥,先让自己成长起来。离开(家)的事情已经注定,我得先照顾好身边的人,尤其我已经有了媳妇孩子,我要把他们先安顿好。
我当时也不知道有DNA对比的技术,总觉得寻亲就像大海捞针,肯定得花很多钱,我就去了广东闯荡,拼命赚钱。
澎湃新闻:怎么产生手绘地图寻亲的想法的?
李景伟:今年,我做了DNA采血,但一直没有比对结果。我心想不能只靠这个,尤其在看到郭刚堂和孙海洋寻子成功的消息后,便更想通过其他方法寻亲。平时我像没事人一样,但一看到这些消息就会情绪爆发,于是想到向外界寻求帮助。
后来,我找到了寻亲志愿者甘彪,他回复了我,并帮我发布了寻亲视频。经过短视频平台的推广和媒体报道,公安部也联系到了我,第一时间开展了工作。
澎湃新闻:什么时候联系到生母的?
李景伟:在DNA比对的前几天,我联系到了妈妈。
我在电话接通那一刻是最最激动的,我妈一接通电话就哭了,我听得出她的声音。视频通话了以后,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我跟我妈嘴唇是一模一样的,连牙齿都一样。
我们在通话中回忆的内容98%都吻合,包括我画中的房子,现在也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没人住了。
有些细节我不知道,她一说出来我就有了印象。比如她说我们小时候一起走山路,对面有个醉汉拿着手电筒照还乱喊乱叫,我妈拉着我们躲在树林里面。当时我们很确定了,对方就是亲人。
澎湃新闻:DNA结果出来时,你是什么感受?
李景伟:DNA结果出来时,我还在开会,那一分钟我很平静,但过了一会儿又坐不住,于是赶紧出去,碰到了我们领导,他看我也不对劲。我想,不亲身经历是体会不到那种嘴巴光动、但又讲不出话的感觉。
元旦将和母亲在河南见面
澎湃新闻:母亲以及家人现状如何?
李景伟:我被拐时,母亲才20岁左右,这些年她在外打工,也很辛苦。我父亲不在了,母亲多年前去了河南周口生活,家里还有弟弟。
我还有个小姑姑,从小住我家,天天跟我一起玩,我曾经以为她是我大姐。她也被拐了,但被拐的时候已经读过书,后来找回了家。
澎湃新闻:养父母如何看待你寻亲一事?
李景伟:养父母挺好的,他们从小就教我做人道理,让我好好读书,将来成才。后来我读书,也成家了。
他们已经70多岁了,所以一开始寻亲时,我没告诉他们,我怕万一找不到,又让他们伤心。12月28日晚上DNA比对结果公布后,我姐告诉了他们结果。
澎湃新闻:什么时候会和母亲见面?
李景伟:元旦期间,我会和我妈在河南兰考见面。
编辑/孙政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