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天,傍晚回家,常常灌一肚子凉风。这时的欲望很简单,一碗热汤足矣。记忆中,最美味最温暖的汤,是十多年前,在一位朝鲜族阿迈(朝语奶奶)家喝到的,至今都回味无穷。
那时我刚参加工作,经同乡介绍,很仓促的搬到阿迈家。阿迈的眼睛又黑又亮,好像总在瞪人,每天描眉抹粉儿,看上去一点也不慈祥。我刚住了不到半个月,两位外地老师就放寒假走了,我忐忑,也许这个冬天,阿迈只能瞪我一个人了。
那天,我顶着寒风回来,厨房里热气腾腾,辣白菜汤在小石锅里慢炖,阿迈招呼我一起吃饭。
她给我盛了一大碗辣白菜汤,很辣很酸爽的味道,第一回喝就爱上它,因寒冷而蜷缩的身体慢慢舒展开来。
晚上,我看书,一个念头闪过,搭伙吃饭,该如何算钱?看看阿迈,正在炕上摆扑克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我没说出口。
从此,我俩开启了同喝一锅汤的生活。冻白菜酱汤、软豆腐汤、辣白菜脊骨汤、海带汤、臭酱汤、豆芽汤……有的有点喜欢,有的特别喜欢,关键是热乎乎喝下去,有一种妥帖的幸福感。
有回,单位发了一箱土鸡蛋,我搬回来。阿迈很高兴,一下子炒了七八个,然后添水炖汤。我惊讶不已,提醒道:“阿迈,汤里,荷包蛋的好啊。”阿迈点头,“荷包蛋,我会呀。”
一次,阿迈买回许多牛尾,用大铁锅煮了一下午,奶白色的汤汁,放一点盐,几个葱花,连喝了三天,依然感叹着,“马西达(朝语好吃)”。
有次,我买了几条明太鱼,告诉阿迈如何红烧,可是她听了半天,还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第二天晚上,她用青萝卜丝和明太鱼炖汤,我惊叹,真是别有一番鲜美啊。
我们很快熟稔起来。阿迈哪是瞪人,就是眼睛大嘛。每天描眉抹粉儿,多么热爱生活啊。
大冬天的,阿迈还要穿着朝鲜族裙子去社区表演节目,我只好把最厚的围巾、最漂亮的手套借给她。
有天她看连续剧,一个劲地问我,“什么意思啊?”我讲得口干舌燥,一集终于结束了,她大声说:“你讲的什么,我的不明白啊。”然后,我愣了,她哈哈大笑起来。
有回,她说起以前住过的一位物理老师,问我,“物理是什么啊?”我不知如何解释,情急之下,指指灯泡,“她的,这个明白啊。”“噢,灯泡老师。”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还想解释,人家不听了,哼着“灯泡老师”的小曲走了。
有天,阿迈笑呵呵说:“楼长喜欢你,她的儿子好啊……”我赶紧摇头,“我的,不行。”阿迈说:“你有对象,让他来这儿谈行啊!”我连连点头,“有了,就过来。”
一个休息天,阿迈和我一起做大酱。她把黄豆煮熟,放在一个袋子里,我穿着水靴在上面踩,深一脚浅一脚,怪好玩的,阿迈说:“以后结婚了,自己做的好啊!”
有天早晨阿迈告诉我,要出门两天,就这么,把家扔给了我。第二天下班回来,厨房里水汽氤氲,阿迈在灶前烧火,酱汤在石锅里慢炖,太好了,阿迈总算回来了。
因为和阿迈相依相伴,那个冬天,我感觉特别温暖。
这两天,我看《冬牧场》。作者李娟跟随一家熟识的牧民进入新疆阿勒泰南部的沙漠地区,生活了三个多月,后来乘车返回。一路上,一遇到地窝子(牧民冬牧场的家),不管这家有没有人要搭车,大家都会先坐下来喝两碗茶再说。开始李娟很拘束,觉得跟着司机到处蹭饭怪难为情的,于是在每一家都吃得很少,再馋也强忍着。后来才意识到这种想法不对:如果因为“不认识”而拒绝一份人情,就意味着已打定了主意日后不愿回报……这就是自私。在荒野里,接受别人的帮助和款待,同帮助和款待别人一样重要。
我深以为然,如果人与人之间缺少了善意和温情的传递,只会让冬天更寒冷,荒野更荒凉。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要忘了相互帮助、相互扶持。在荒野,坦然接受别人的帮助,也不吝啬自己的帮助;在寒冬,我们接受温暖,也温暖他人。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寒冬里的一碗热汤,一直温暖我,给我慰藉,让我感恩。
文/刘吴瑛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