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咖喱粉

107病房是个两人间，1床靠门边，2床靠窗边，每天早晨查房时，1床的老先生都会努力竖起耳朵，听查房医生怎么说，不是听他自己的病情如何，而是听隔壁2床的病人什么时候能出院。

眼看再过三天就要中秋了，1床老先生越来越焦躁，他是那么盼着隔壁病床的病人早日出院，最好是赶在中秋节前出院，这样他可以搬到他那张床去，那张床正挨着窗，绝对是个VIP床位！一张临窗的床，对于一位只能卧床的长住病人来说，那诱惑力，实在不是普通人所能想象的。

如果能搬到临窗的病床该多好啊！1床老先生想：他只要让儿子将病床摇高点，就可以看到窗外，他知道窗外种着桂花树，有时2床病人将窗子打开时，他能闻到几缕桂花的香气。“桂花开了，中秋就要到了！”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想搬过去的念头更是挠心挠肺起来，以前每年中秋，他们全家都要去满觉陇赏月赏桂喝茶聊天……那桂花香得呀，连那清清冷冷的月光，似乎都因染了那氤氲的香气而柔和了几分。

他努力将飘散的思绪拉回来，继续畅想，如果住2床，中秋那天晚上肯定能看到月亮，天气预报说中秋那天天气很好，月亮挂在桂树枝头上，虽然是隔着玻璃，但怎么也有几分中秋的感觉吧。还有，女儿来看他也方便多了，现在是疫情期，每个病人只能由一个家属做过核酸检测后才被允许陪护，进去了就出不去了，换人的话很麻烦，所以女儿虽然也每天来看他，但只能站在窗前，敲敲窗子，姐弟俩嘀嘀咕咕一阵。如果他搬到2床，那就能和女儿好好说会儿话了吧。他甚至冒出过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如果2床突然走了，那自己是不是马上就可以搬过去了！他被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吓住了，默默地忏悔了很久，又见2床状态很不错，并没有被他那个可怕的念头所影响，这才心安。

大概上帝也被他那个可怕念头给吓到了，前天早上，就在他虽然还是习惯性地竖起耳朵听，但内心早已是绝望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医生跟2床说，我看你那个指标现在也升上来了，基本没什么问题，再住下去也没多大意思，还不如回家好好调养，再怎么说，住家里比住医院舒服多了，明天出院吧，刚好赶上回家过中秋！

老先生缓缓地把头转了回来，朝向坐在床边的儿子，两人的眼神对上，儿子了然地点点头，他这才相信，自己终于可以搬过去了。

第二天吃过中饭，一阵忙乱，在儿子护士护工的合力下，1床老先生终于平平安安地移到了临窗的2床，成了2床的老先生。一躺到2床上，他就迫不及待地让儿子将病床摇高点，又让儿子将窗打开，果然，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扑面而来，一切如他想象的那样美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足地长叹一声，问：“今天海妮几点来？”海妮是他女儿的小名。

“我跟海妮说过你终于搬到2床来了，她也高兴得不行，今天是中秋节，她要晚上来，带上月饼水果，她在窗外，我们在窗内，一起看月亮！”儿子笑着答。

下午五时一刻，医院的晚饭送得早，已经开始吃了，老先生一直卧床，吞咽功能逐渐退化，被一口番茄汤呛着，一小块番茄卡在嗓子眼里，立刻引发呼吸衰竭。番茄虽说很快被取了出来，但氧饱和度仍一直往下掉。医生跟家属商量治疗方案，插管、上呼吸机、送ICU。

等女儿海妮赶到时，老父已经进了ICU了。她一声没吭又出了医院，再回来时，手上只多了一个长长的纸卷。她和哥哥找到主治医生，将纸卷打开，却是一幅画：暗蓝色的夜空中，一轮圆圆的明月，正落在桂树的树梢上。

“能将这幅画挂在我爸床位的床幔上吗？”

看着兄妹俩带着近乎哀恳的眼神，医生的鼻子也有些发酸，点了点头。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