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虚构出的技术发明和勇敢的少女一起,成为某种现代性的象征,成为了这本小说最能给人以“治愈感”的部分。《厨房里的海派少女》以举重若轻的笔触,重塑了一个欢笑烂漫、雅趣盎然的晚清上海滩,是一道值得读者品尝的佳肴。”
厨房里的亮丽风景
曾出版过《新新日报馆:机械崛起》《文学少女侦探》等作品,并多次夺得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的作家梁清散,擅长将科幻与推理类型相融合,在基于对史实的考据基础上,塑造出别样的世界。他的新作《厨房里的海派少女》仍旧是一部糅合了多种类型文学元素的小说,不过这一次,对晚清时期上海的风土人情的刻画取代了科幻元素,以在虚构的海派西餐厅“罗兰番菜馆”中工作的五位少女为主角,串联起三个以菜品命名的故事。
将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及其事迹与虚构人物并置,甚或构造出未被正史辑录的逸闻,是梁清散的拿手好戏。在以晚清为故事背景的《新新日报馆》中,他虚构了写作中国第一部科幻小说《月球殖民地小说》的文坛奇才荒江钓叟与主角梁启的互动,而《厨房里的海派少女》中,亦有海派画家吴友如、《申报》创始人英商美查、江南制造局广方言馆中学造火炮的学生等历史人物次第登场。历史不过是被记录下来的事实,而未曾被写下的事情则成了“可能发生之事”。《厨房里的海派少女》一书更接近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所说的“推想小说”,是一种建立在现实逻辑上,对过去时空的合理想象。
当然,本书的主要招牌还是“美食”。或许正是因为作者曾在厨房中一一实践过从文献中搜罗来的番菜(也就是西餐)做法,才能将这些番菜写得色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虽然这几样番菜在今日看来已不新鲜,但在作者有意为之的“掌故”之下,被赋予了特别的文化意指。
《喼汁辣酱油》里对牛排的“改良”如同西学中用的先遣、《奶香青豆泥》里日常之谜未曾言明的真相被融化在以蒸汽机械捶打出的清甜青豆泥中。被改良过的番菜纷纷“入乡随俗”成为中西结合之菜,但作为主角的少女们并没有背上什么救亡图存的重担,而只是继续过着云淡风轻的生活。令人感到书名中的“海派少女”一词并不仅仅是出于营销的考虑,而是将“少女”这一常常成为被凝视对象的概念,赋予了更加积极的内涵。
受过西式教育的林荀,并不满足于做一位大小姐,而是选择在十里洋场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番菜馆,以现代语汇来说,是一位职业女性。她机智大胆,不论是面对“蹭流量”的举动还是“对赌”的危机,均能见招拆招,又落落大方不失闺秀身份。而她旗下的“全女班”员工更是个个性格鲜活,作者虚构出的技术发明和勇敢的少女一起,成为某种现代性的象征,成为了这本小说最能给人以“治愈感”的部分。《厨房里的海派少女》以举重若轻的笔触,重塑了一个欢笑烂漫、雅趣盎然的晚清上海滩,是一道值得读者品尝的佳肴。(回形针/文)
作品节选
光绪二十年(1894),开埠五十一年的上海,自小刀会一乱,华人入住租界之后,什么大事都没再发生过。时已入春,就算空气中满是工厂和往来的蒸汽轮船冒出的呛鼻浓烟,人们都会固执且没心没肺地认为,这一年大概会是个好年了。
晨雾方退,阴霾尚存。
夜间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英美租界四马路,清晨显得像个落魄公子,疲惫不堪、倦容满面。湿冷的春风把满地狼藉的垃圾吹得像枯叶一样四处飘散。
两个年轻人走在了这条马路上。个子高些的青年,一身蓝色长衫,没有穿马甲保暖,瓜皮帽子后面留着长长的辫子,从哪方面看都是个普通的青年,样子倒是相当俊朗,只是他多少有几分拘谨,似乎对四马路有着一层朴素的胆怯——哪怕是在清晨。而个子矮些的那位,眉飞色舞,夸夸其谈,有种显摆对四马路博学的雀跃感。再看他的装扮,更显得浮夸,一身洋面料西装,一副金丝眼镜,讲究得简直如同在大马路、黄浦滩各大洋行上班的华经理,只是细长的辫子从圆檐帽后面露出来,实在尴尬。不过,他更多不是指着四马路上簇拥密集的妓馆品头论足,而是在谈着挤在妓馆、书场、戏楼、烟馆还有其他各种茶楼饭店之间的番菜馆,多少还是能让他显得没那么油滑。
“番菜馆,家家都要有自己的招牌菜,你进了馆子,上来就点招牌,那才能说明你是行家,店小二高看你几眼。”正巧两人路过了挂着流苏店旗、相当气派的一品香,矮个西装指着一品香中体西用的木楼阁店面接着说,“就说这一品香吧,光绪八年(1882)开业,十二年的老店,他们的炸板鱼可谓一绝。每天傍晚多少人,西装革履排着队就为了吃上一次一品香炸板鱼。但你肯定不知道,他们的炸板鱼能有今天的味道,小生可是给他们提了不下十处的改良意见。”
一件无从证实的事情,矮个西装说完,呵呵地笑得相当得意。笑声不大不小回荡在四马路上,弄得蓝衫青年都默默低下了头,大概是在后悔选了这家伙来帮忙引荐番菜馆。
“密、密斯托丁……”蓝衫青年实在忍不住,轻声打断了笑声,“罗兰番菜馆不远了吧?”
被称为“密斯托丁”的矮个西装,名叫丁松明,姑且算得上是个文人,没什么正职工作,在小报《笑言》上,有个自己的固定专栏——“聪明小品”——专讲果腹之外的吃吃喝喝之事。《笑言》的销量,当然比不过那些专登四马路妓馆花榜的小报,但多少也有那么些忠实读者,这也成了丁松明最引以为豪的地方。
被打断的丁松明有些不悦,说:“呵,真搞不懂你为什么偏偏要选那家店。”
蓝衫青年没有接话,只是希望丁松明能快些把自己带到地方。
“要我说,你们江南制造局的学生,虽然一直学那些洋人们的奇技淫巧,”大概不是有意,丁松明揪了揪自己衬衫的领子,“也该算是精英了不是吗?何况还要拿着官家的钱去德国留学深造,怎么不选家上档次又气派的番菜馆?你看,老派的有万家春,多有面子,新派的有又一元,他们家的烤仔鸡,堪称一绝。”
丁松明说起来像是如数家珍,实际上从他们在江南制造局大门口碰面,一起坐船到黄浦滩的私渡码头,再到走在四马路上,丁松明已经提到“又一元”这家才开一年有余的番菜馆不下五次。未免强行推荐得太刻意了,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背地交易,蓝衫青年揣摩着丁松明的小心思,不屑地“哼”了一声。
蓝衫青年名叫方霆,是并入江南制造局的广方言馆的学生之一,除了学习八股、外文和西学以外,专项学习兵工制造。去年年末李鸿章李中堂从朝廷拨出一笔款子,选了九名学生准备送去德国,方霆便是九名佼佼者之一。可以说,他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只是看上去比较朴素内向而已。
见方霆对自己的推荐照旧不予理睬,丁松明感觉自讨没趣,只好安静下来,带着方霆往他指定的罗兰番菜馆去。
罗兰番菜馆虽然和其他番菜馆一样,都开在四马路,但远没有一品香、万家春那么有年头,也没有又一元那么财力雄厚,只好将店面开在了四马路南侧小巷里。所幸门脸露在巷子的街面上,和几家没什么排场的粤菜消夜馆还有一家老虎灶共用一个石库门里弄,倒也或多或少有点过路客。
饭馆都是要起早贪黑。罗兰番菜馆所在的兴福里,即使多是消夜馆,在清晨也都开始忙碌起来。隔着建筑,便能听到里弄内嘈杂的声音,搬运新菜、生火劈柴、洗洗涮涮。老虎灶的老虎尾巴早就冒出烟来,供街坊四邻一天的热水已经开始烧了。
老虎灶的蒸汽扑出了店面,漫到巷子里,弄得云雾缭绕一般。丁松明嫌弃地用手扇着驱赶蒸汽,穿过湿滑的巷口,到了罗兰番菜馆门前。
在小巷里,店旗倒是有的,紫色的旗子上,不仅写着店名“罗兰”,还有洋文“Roland”,表现着自己是一家卖西洋餐食的番菜馆。罗兰番菜馆和其他餐馆一样,没有把门板完全打开,但还是开出一道,以示里面的人已经开始干活了。
来源:文学报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