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国际 | 德西小镇的非常往事
北京青年报 2021-03-18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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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这个由一个数字和一个零两次重复组合而成的魔幻之年,一场新冠病毒大瘟疫突如其来,至今1亿多人被感染,200多万人被夺走生命,全球经济遭受重创。

一年后的今天,世界抗疫进入了接种新冠疫苗阶段,因为唯有疫苗方可长期有效地阻止疫情传播,保护人类。德国从2020年年末开始实施全民免费自愿疫苗接种计划,按照疫苗接种计划及产能预测,德国到今年秋天有望实现80%的人口免疫。

我相信人类终究会找到战胜新冠病毒的科学途径。但是对于我个人来说,2020年我与新冠病毒擦肩而过的特殊经历以及朋友一家感染新冠肺炎的遭遇令我终生难忘,如今世界好不容易渐归平静,更让我深感需倍加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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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柏林开放第三个新冠疫苗接种中心

突发心脏剧痛,半夜我叫了救护车

新冠病毒在德国的全面暴发始于2020年2月末3月初,当时德国北部正值传统的狂欢节,高密度的人群聚集狂欢,使得病毒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蔓延;而在德国南部则出现了从意大利、奥地利等地滑雪度假归来的被感染者。德国各地相继出现了大量确诊感染病例,病毒传播日渐严重。

3月中旬,德国联邦政府与各州政府联合发出社交限制令,关闭大部分公共文化娱乐场所及饭店、旅馆,禁止各种集会和会议;居民除了去超市、药店、面包店等,以及上班、看医生等必需的外出需求,或者与自家人一起户外散步运动外,都必须呆在家里。随着各级政府网站每天公布被感染人数、死亡人数,疫情发展呈上升曲线,大小媒体也不断爆料德国各地疫情新闻,再加上二战以后德国前所未有的居家禁令,人们突然发现,传说中的新冠病毒已经来到了身边。

3月中旬的一天后半夜里,我刚刚整理完一个采访报道准备关机休息时,突然感觉心脏剧烈疼痛起来,是那种无法平息缓解的尖锐痛。我想,可能是连续一个多月高度紧张太过疲劳了,于是我马上躺在床上休息放松。可是剧痛并没有缓解,反而出现了呼吸困难。这种从未有过的要窒息的难受感觉,让我不知所措,感觉自己好像要完蛋了。我一边张大嘴使劲吸气,一边催促我老公快叫救护车。

老公发现我情况不对,拿起手机打德国紧急救护电话。我又担心正值德国新冠疫情高峰,急救电话肯定难打通。还好电话马上通了,我老公淡定地告知了我突然发病的情况。对方也很淡定地问了几个问题:是否有发烧、咳嗽、呼吸困难,或者其他症状?我老公告知,除了呼吸困难心脏剧痛,没有其他症状,应该不会是病毒感染。德国人的那份淡定真急死人,都这时候了他们还这么绅士地交谈。我急得真想喊一嗓子:快点吧,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幸好,我克制住了,没丢那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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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邻居们2015年在伊丽莎白和布乌诺家的花园过邻居节

我家在郊外小镇,平时觉得住在宁静的田园风光里很悠闲惬意,此刻却陡生焦虑:新冠疫情暴发的非常时期,救护车、救护人员肯定非常忙碌,真不知要等多久救护车才能开到我家。然而出乎我意料,救护车很快就到了。事后我才想起来,德国是根据人口数量分布来设置抢险、消防、救护车队,各地方都分布有规模不同的救护站,急救呼叫中心会根据病人的位置就近调动救护车出动。

三位男性救护人员走了进来,一位身穿红色救护制服,另两位平常装束,其中一位中年人礼貌地打过招呼后开始询问我情况。他神态平静友好,听完我呼哧呼哧地讲述后,让年轻的助手给我开仪器检查。原来他们是心脏科医生,还带来了小型心电图仪器。检查完毕,医生说我的心脏完全没有问题,是过于紧张劳累而造成的心肌痉挛。我很疑惑,我心脏疼得都喘不上气了,怎么会没有问题?

看到我满脸困惑,医生走到床边弯下腰,伸出右臂攥紧拳头,冲我秀出个标准的展示肌肉的姿势,然后用左手指着右臂隆起的肌肉说:肌肉!肌肉!是肌肉紧张。他那副突然认真秀肌肉的样子特别逗,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屋里的人也都笑了起来。这一笑我感觉心脏轻松了一些。我说,这段时间确实太紧张了,每天盯着看新冠病毒感染新闻,经常熬夜写疫情报道。医生手臂一挥说,放下!全放下!明天早上你会发现太阳依然明亮,天空依然湛蓝,生活依然美好。说完他从挎包里拿出个小药片递给我说,吃下这粒药片您就好了。

果然,咽下小药片不消片刻,心脏剧烈的疼痛感突然没了,呼吸也一下子恢复了正常。我惊奇地脱口而出:哎,不痛了?!医生看到我惊诧的表情,开心地说,您心脏没问题,只是需要放松,而且心脏真有问题不会是这样剧痛的。说完他准备将手里的另一片药放进挎包里。我赶紧说,请您将那片药也给我,万一我又疼了呢,还得叫您再来跑一趟。他笑了,将小药片递给了我。在我们的感谢声中,三位半夜赶来的急救工作者友好地告别走了。或许,将会有下一个救助电话又需要他们马上出发。

事实证明,我要下那片药片备用绝对是明智之举。第二天晚上当我关掉电脑准备休息时,感觉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我赶紧服下小药片,疼痛感又立刻消失,后来一直再没有出现过。

可惜,救了我命的那种神奇小药片,我连药名都没记下来,也不知道那位会秀肌肉的风趣“神医”来自何方。新冠疫情在德国全面暴发的紧张时刻,急救医生深夜快速赶到,及时缓解了我的痛苦和恐惧,成为2020年让我最温暖的特别回忆之一,同时也让我这种医学“小白”长了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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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新冠疫苗接种计划优先考虑80岁以上老人

朋友全家不幸感染,我与新冠擦肩而过

几天之后,大约是3月下旬的一天,我们很惊讶地看到,本地政府病毒感染者统计网页上突然出现了两例数据,打破了本镇感染者一直零的纪录。我所居住的这个德西小镇只有6000多人口,远离大城市,围在田园森林之中。小镇民居均为独家花园房,平时就是静悄悄的,疫情下更是不见人影。怎么会有人被感染?难道也是去意大利度假回来的?德国人是旅游度假狂,尽管小镇人都有花园洋房,也要每年花钱跑老远,去别人家的花园洋房休假。

就在我们查不到更多信息时,几天后突然在我们小镇乒乓协会的社交软件群里看到了协会负责人的一条留言:海讷和艾娜夫妇及儿子英格染上新冠病毒住院了。祝福他们早日康复!平时每周固定两个晚上的乒乓球训练因疫情早已停止,体育馆关闭,队员们已几周没见面了。看到这个令人惊愕的消息,队友们在群里纷纷留言对他们表示慰问祝福。艾娜回复表示谢谢,说她和儿子英格同住一间房,两人已经恢复健康,很快就会出院回家。海讷单独住间病房,他因肺部发炎还需要继续治疗。几天后艾娜又发了一条消息,告诉大家她与儿子已出院回家休养,海讷还需要住院治疗。

海讷和艾娜夫妇是已有46年历史的小镇乒乓协会的元老队员,是协会每年举办各种活动最活跃的组织者和奉献者,也是我们最熟悉的朋友。他们夫妇均66岁,已退休居家。近来他们没有出去度假一直在家里,怎么会感染上病毒的?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们认为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儿子英格带回来了病毒。

英格36岁,患有先天智障,一直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英格从小就被父母当平常孩子一样培养教育,他开朗快乐,乐意与人交往。他在特殊教育学校毕业后,在一家政府专门为残障人士设立的公司做些力所能及的简单工作。英格从小就表现出对音乐的热爱,父母为他购置了全套音响设备及打击乐乐器,每次家里请客聚会,他都乐意为客人演出。他指挥交响乐的手势与气派,像极了很多年前曾红遍全中国的智障少年舟舟。后来英格加入了当地的残障人乐队,每周都去参加排练或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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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德国首都柏林排队等待接种新冠疫苗

3月中旬的一天,德国防疫社交禁令开始执行之前,我们去超市购物时曾碰见海讷和艾娜夫妇。那时候因为德国首批感染者很快治愈康复,德国人还不知道新冠病毒感染的巨大危险性,我老公和他们夫妇三人一起笑话我装了小半车的食物。聊了一会儿他们离开了,去接在乐队排练的英格,我们则继续采购。

就是那次最后的排练活动,英格被感染上了新冠病毒,并传染给了父母。本来那天他们原计划先去接英格然后再购物的,开车路过超市时,艾娜说,先进去少买点东西,然后接上英格就直接回家做饭吧,他一定会饿了。就是艾娜的这个临时变卦,我们与英格没有相遇——而英格每次看见我,都会孩子气地抱住我,连连喊祝我快乐!

当后来得知他们全家不幸被感染的消息后,我又仔细回想起那次半夜发病叫救护车之事。我确认,那是在与海讷和艾娜夫妇超市相遇之后。就是这样一个很不经意的偶然,我们与新冠擦肩而过,也使三位急救医生避免了一场感染风险。人生之事往往就是这样奇妙:有些错过,会带来终生遗憾;而另一些错过,却会让人化险为夷。

几天后海讷也治愈出院。他们在家安静休养了一个多月后,我与海讷约好,他打电话讲述了他的感染治疗经历。近几年海讷健康状况不太好,因患有风湿性关节炎需要经常服药,还做过腿骨大手术。海讷是一家人中最先发病的,也是最严重的,他出现了高烧、咳嗽、浑身难受、呼吸困难等症状。救护车将他送进了我们附近小城的一家医院,经检查他肺部严重感染,但当时却没有测试出病毒感染。不过医生还是将他作为感染病例,安排单独病房医治。

海讷很幸运——这家小城医院的肺病科很有名气,科主任医生是德国著名的肺部疾病专家,他最早发现,造成新冠病毒感染肺炎患者死亡的主要原因是血栓形成而导致肺栓塞。根据研究数据,他们建立了自己独特的新冠病毒肺炎治疗方案,尽早防止形成肺栓塞,尽力防止使用插管及人工呼吸机。后来,这家医院成为德国治疗新冠肺炎的典范。

海讷患有多种长年慢性疾病,免疫力比较差,所以他发病最严重。他夫人艾娜是第二个发病的,也出现发烧等症状。英格最年轻,体质也好,虽然最先感染上了病毒,却没有太多不适。他们一家相继治愈出院后,英格很快就完全恢复了健康。而海讷夫妇体质却受到严重损害,浑身疲倦无力,连翻个身都觉得很累,在床上几乎躺了一个月。邻居们主动帮忙,为他们采购生活用品,轮流给他们送各种食物,直到他们完全恢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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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已从2020年年底开始实施全民免费自愿新冠疫苗接种计划

来自武汉的爱心口罩,为保护德国百姓尽了绵薄之力

2020年年初,武汉暴发了不为人类所认知的新冠病毒疫情,当时武汉医院极其缺乏口罩、防护服等医用物资的消息牵动着全球华人的心。旅德华人留学生闻讯立刻组织募捐,全力以赴在德国各地采购抗疫急需用品,并在国际航运极其紧张的时刻,想尽办法运回中国,及时援助奋战在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

3月下旬德国疫情日趋严重之时,德国口罩奇缺,我曾跑了周边5家药店,售货员都深感抱歉地说,一个口罩都没有了。当我看到每个进来买口罩的人都失望地悄然离去,心里真有点不是滋味。我一位在武汉的老朋友听说我们买不到口罩,立刻在网上订购了几百个口罩给我寄出。可是由于国际航运的困难,直到5月份口罩才到达德国。

收到来自武汉的爱心口罩之后,我立刻将武汉朋友的深厚情谊分享给了开家庭诊所的医生朋友、不会网购的年老邻居和身体不好的德国朋友,当然也送给了海讷全家人,还有为我们小街送信的邮递员。尽管世界早已进入网络时代,但在德国,政府机构、银行、保险公司以及水电气能源公司等等,仍以信函为重要的信息传递方式。这位邮递员每天都开车来小街送信送包裹,邻居家没人时,他总是将包裹放在我家,让我转送。虽然认识他很多年,每次看到了都会打个招呼,但是他好像天生不会笑,从来没见他笑过,也不爱说话。疫情下每天在外奔波,他也没有口罩。当我将一袋口罩送给他时,居然看到他笑了。虽然他那憨厚的咧嘴一笑,一点都不比哭好看多少,但我还是甚感欣慰。一年过去了,他依然每天来送信送包裹,说明他一直健康。虽然后来德国政府通过大量采购解决了口罩难题,但至少最初来自武汉朋友的口罩也为保护他尽了绵薄之力。

几个月后我见到了海讷,他戴着我送给他的口罩来到我家。他和我老公约好,一起去另一位乒乓协会老队员家,帮助修理地下室。这位老队员几年前因癌症去世了,他生前是小镇最爱义务做奉献的热心人士,但去世后留下的家里活计没人干了。我老公曾和海讷约好,一起去帮助他的遗孀将地下室修好。

看到海讷已经康复,还能干体力活了,我很高兴。海讷说,他们一家人都被感染,但每个人的感觉并不相同。老年人及长年患有基础病者,由于体力差,抵抗力弱,感染新冠病毒后风险最大,危及生命;而年轻人及体质好的人,被感染后绝大多数属轻症或无症状者。他说,当时虽然很幸运治愈出院了,但是身体那种极度的疲倦无力,使他只能躺在床上。尽管最初并没有被测出病毒,但他认为自己的一切症状都应该是被感染了,所以康复后他又去医院做了抗体测试,果然结果为阳性。医生认为,当时他肺部发炎很严重,很可能是病毒已经全部进入肺部,所以咽喉测试没能发现病毒,最终他还是确诊为新冠病毒感染。他说现在完全好了,后来又去测试过,他的抗体依然在,而且还很强。

海讷感叹真想不到全家会有这样的遭遇,他们家在海边有栋僻静的度假小屋,他们准备去那里休假,享受病愈后的安静生活。

文并图/红柳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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