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的家在加拿大多伦多市区，到了夏天，多伦多市的疫情每天感染200多人，只有增加，不见减少，梅子爹娘决定回国，千山万水也要回去。

梅子开始抢机票。飞机大都断航了，只有南航还在飞，太难抢了，眼珠子都熬红了，好容易抢到两张11月4日的票，还递交了需要提供轮椅帮助的需求，梅子爹娘都80岁了——谁知道这兵荒马乱的，能不能帮助——大家依然像彩票中了奖一样高兴。

余光中只说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从这头通往那头，哪里知道如今的机票是世界之愁啊。

梅子的同学娟子听说，决定给自己10岁的外甥女红红抢一张同航班的票，让梅子爹娘带着回国——因为未满18周岁，红红不能一个人坐飞机回国——两个老人加起来160岁，带着一个10岁的娃，飞越几万公里，戴着口罩眼罩，逃脱新冠病毒的包围，怎么看像是血与火的战争。担心老人会不会出什么状况，糖尿病、心脏病、高血压……担心娃出什么状况，还有无时无刻防不胜防的新冠病毒，一种相思，两家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11月4日3点，大家都醒了，毫无睡意，梅子和娟子全家出动，送亲人回国，大家想哭，又有着沉甸甸的各种不确定的事情萦绕着，憋着不敢哭——取消航班的事天天都有——值得宽慰的是，航班上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大家排队刷脸测体温、采指纹、被询问有没有发烧吃药情况、安检……进了候机大厅，梅子爹娘眼泪差点没出来，满大厅的人都是同胞，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也有白发，梅子爹娘都80岁了，满头白发。

梅爹这几天学用智能手机，紧张奔波，坐在候机大厅，短暂的放松，低血糖突然发作，浑身哆嗦，10岁的红红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得满头大汗，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碗鸡汤面，梅爹三口两口下肚，缓解了。

飞机向上拉，穿过云层。进入平流层，虽然空姐都穿着防护服，但是大家的心里都稍稍得到安抚，毕竟坐上了飞机，还是中国自己的飞机。

大家迷迷糊糊要睡着，听见空姐急促地小声问：谁是医生？谁是医生？梅爹迅速从睡梦里惊醒，见一女人倒在地上，神经像一根弦，再次绷紧，大声道：我这里有速效救心丸！

一个女人晕倒在地。貌似中国医生的人，快步走来，用普通话问询，再用英语问询，把药塞入女人口中，摘掉自己的口罩，口对口做人工呼吸。女人慢慢恢复过来，一口一个谢谢。这哪里是救人啊，是以命换命。只听见那从容淡定的男声：可以了，不要太紧张。此声只应天上有，机舱居然得闻。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大家疲劳至极，纷纷睡去。飞机剧烈地颠簸，梅爹醒来，把安全带系好，把梅娘的安全带系好，盯着面前的小屏幕看，进入漠河了，一阵激动和幸福涌来，到家的上空了，南下，很快的。

可是……可是飞机突然掉头往乌兰巴托方向飞去，梅爹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为什么呀？空姐淡定地说：老先生，放心吧，放心吧，我们就是这个航线啊，就是这个，包头、大同……白云机场……

11月5日17点20分，飞机飞到白云机场上空，准备降落。气氛稍稍有些轻松，大家站起来，广播突然响起：王某、张某从后门单独出舱，其他人禁止行动。大家的心又吊起来了，吊起来也好多了，毕竟回国了。

下机后，工作人员就在边上等着，一人护送一人出关，验明正身、刷脸测体温、看新冠核酸检测报告、做核酸检测，告知：核酸检测阳性者，拉定点医院治疗，核酸检测阴性者，去宾馆隔离14天方可离开。

梅爹紧张得手脚冰凉，惊心动魄的回家路，最后一道关千万别那什么了。偏偏那什么了，梅爹的体温测了3遍，一次是37.1℃，后两次是37.2℃，工作人员小声嘟囔着，放不放行？一个负责人模样的过来，问了梅爹几个问题，发现梅爹太过紧张，笑眯眯道：老人家，不可太紧张，走吧。

这软糯的南方普通话，温柔妥帖，梅娘听明白了，梅爹啥也没有听懂，就听懂两个字，走吧。

好温暖。

有两个工作人员帮着梅子爹娘推轮椅、拿行李，红红跟着，一路直奔隔离酒店，梅爹说：小同志，我和老伴都80了，还有一个孩子红红10岁，我们仨住一个房间互相照顾可行？

小同志说，我跟领导汇报一下下。

梅爹说：你顺便跟领导汇报一下，我们不会用支付宝，住在这里，人又跑不了，我儿子明天就可以把钱汇过来，住宾馆吃饭，咋样？

小同志叽里咕噜联系一圈，说：我联系好了，你们一会儿跟前台的人说一声，从饿零饿零年11月5日到饿零饿零年11月19日的费用——梅娘记住了饿零饿零，还记住了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同志露出的眼睛，双眼皮，双了好几层，好看，梅娘记得小时候她妈说：好看的双眼皮能传三代人。

梅子爹娘和红红住进888房间，是个套间，躺下，时间是6日2时59分。两昼夜的回国路，真真是上有老下有小，艰辛曲折，千回百转，幸福得来不易……红红倒头便睡，梅子爹娘吃了两片安定才睡着。

隔离的饭菜还算合口，有粗粮有细粮，有荤菜有青菜，菜煮得烂咬得动，有年轻人吃不惯，点外卖吃。

梅子爹娘住了14天，每天上午看中央电视台教的体育健身节目，太寂寞，梅爹把他隐藏的前尘往事也给梅娘讲了，他小时候爹娘给他找过一个童养媳，他坚决不干，威胁爹妈，如果订婚，就不上学，考上大学也不上——梅娘说：我知道啊，你娘早跟我说了。红红哈哈大笑。待了两天又起急，但想想这些工作人员，有无数个14日等着他们在此工作，接触的尽是回国高风险人群，还得负责他们吃喝拉撒睡，量血压测体温，太难了！

解除隔离的时候，大家感觉自己胖了。

文/橙子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