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ing听|8岁被拐,逃亡时又双目失明 志愿者:愿做你的眼 为你寻家的方向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0-09-12 18:29

“我叫劭幸,今年39岁,本名应该是叫许健,也可能是徐健吧,8岁时被拐,逃跑后流浪途中因病失明。”邵幸说,这么多年来自己渴望回家,但更加害怕找到家,担心家里人会嫌弃自己残疾了。

他告诉北青-北京头条记者,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最想念的就是母亲,但她的样子已经记不得了。“回家”是他追逐了半生的梦想。

2020年8月22日,宝贝回家十几名志愿者充当邵幸的眼睛,跨越1400多公里,真的帮他回到了寻找已久的家。

8岁开始被人贩子几次转手 在养家经常挨打

邵幸说,记忆中家里有哥哥和妹妹,但因为家境不好,兄妹三人被寄养在亲戚家里。

“开始的时候是我们三兄妹共同生活在舅舅家,后来爸爸来外婆家把我们接走了。”邵幸回忆,爸爸把哥哥送到了大伯家,自己在二叔家,妹妹送到了大娘(姑姑)家。

在二叔家的生活,他记不得太多了,只记得婶婶对他不好,总是打他。于是自己就经常一个人跑到外面“躲打”。

他说,不知是什么时候他遇到了个人贩子,至于怎么被带出来的他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醒来时是坐在一辆汽车上,坐了几个小时,被卖给了第二个人贩子。

邵幸说,第二个人贩子家住在一条大河边,河里面行驶的都是四层高的大船。他回忆说,这个人贩子家里有一个小孩儿,和自己差不多大,一起生活了两三天后,他又被第二个人贩子带上了一艘大船。

“那个时候我眼睛很好,在船上,可以看到河两岸山上的猴子。”他回忆,船上都是这人贩子的老乡,操着一样的口音,聊着家长里短。所以他也不敢跑,也不敢求救,就如砧板上的鱼肉,安静地等着下一步的处理。

坐了一夜的船,小邵幸都来不及休息,又被带着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了河南的第三个人贩子家里。他说,唯独对这第三个人贩子,他印象深刻。

“我记得很清楚,他叫李建刚,就是他就把我卖给了之后一家姓张的养父母家。”他说,自己那时应该有八岁多了,仍然有尿床的毛病。李建刚虽然知道,但他当着养家的面时却只字不提,只是一味地吹嘘着邵幸多聪明、多能干。

因为邵幸本没有人贩子李建刚夸赞的那么完美,所以在养家时,邵幸也没少挨打。

那年夏天,邵幸再也受不了挨打,就趁养家不注意的时候逃了出来,那个时候还是白天,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藏在路过的农车里出了村。

那时候还是孩子的他为了吃住就开始四处打工讨生活了。夏天去雪糕厂帮忙冻雪糕,冬天去林场、苹果园帮忙种地,等果园没工作了,他又到河南新乡去卖早点,在街上摆摊卖煎饺、八宝粥,下午再到饭店洗碗。

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他有了寻家的念头,于是邵幸找到了新西乡火车站,跟着人家扫火车厢、捡瓶子、卖快餐挣钱。沿途一边打工,一边踅摸,希望在看到某个熟悉的场景时,能找到片段记忆,知道家的方向。

黑煤窑死里逃生 小哥俩结伴流浪寻家

在郑州,他遇到了一个年龄相仿的湖南人,两人开始结伴打零工。对方的名字他记不住了,只说当时叫他“小湖南”。

有一天,他们在车站遇到了一个肤色黑黑的,个子矮小的男人。“小孩儿,有一个苹果园要摘苹果,你们去不?去的话可以请你们吃饭,事后有工钱的,但不多。”这个陌生的男人话语里带着谄媚。

虽然邵幸有些警觉,但是两个小孩听说能吃饱饭,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决定赌一把。结果,他被第4次转卖了,以一个人头200元的价格被卖给了一个黑砖厂,那时邵幸年仅12岁。

在黑砖厂里,他每天做着16至19个小时的苦力,还有一群壮汉盯着他们。每天晚上,他和小湖南窃窃私语,盘算着周围的地形,想要逃跑。

他说,忘记过了多久,他终于等来了机会。他和小湖南趁几个人喝酒的时候,撇下手里的东西,牟足了劲向没人看守的陡坡跑去。

他不知道有没有人追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他们不敢回头,到了陡坡,然后咬着牙跳了下来,一猛子扎到下面的河里,游到了河对岸,钻进了玉米地……

邵幸和小湖南低着头、猫着腰一路跑,路上小湖南的一只鞋掉了,也没有去理会。直到看到前面有一条铁路,他们才扒着火车逃了出来。

为了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尽可能远一些,两个小孩藏在长途火车底下,可还是被人查到了,在湘潭被抓下了车。因为没钱,小哥俩被关了一夜,放出来后也只能靠走路,走到襄阳一个小站。晚上又扒着火车终于到了湖南。到了小湖南的家里,邵幸发现原来这家人也并不富裕,没钱养他。于是只能跟着一家人到煤矿里挖煤,工钱按斤计算,每100斤7块钱。

“但是那时候我才12岁,根本做不来,所以我又走了,开始继续流浪。”邵幸说,起初他就在湖南帮别人家里挖沟、喂猪,一边攒钱一边找家。可转来转去却始终也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他只能就又扒火车回到了湖南。所幸途中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常德老板,老板收留了他,让邵幸在家里帮忙种菜、看鱼塘、挖矿,才让他有吃有住。

患上怪病失明 “我经历过的世界,不看也罢”

直到邵幸16岁的时候,他在另一座山头的袋子厂里认识了一对姓邵的农户夫妻。这对夫妻愿意收留他,也让他稍稍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所以自己改姓了“邵”。

“当年他们的儿子在北京做装修,于是就建议我跟他儿子到北京做事。”邵幸说,在这家里虽然感受到了温暖,但他生活得很小心翼翼,卑微地展露着自己些许悲喜。虽然他明知道自己家不在北京,但是又不敢拒绝,只能跟着去了。

但是因为没有户口,邵家的儿子并没有给邵幸开工钱,过年回来也没给过。但是到了2000年春节没多久的时候,邵幸的眼睛就开始模糊了。

他猜测可能是以前在黑砖厂被烟熏出的后遗症,也可能是挖煤、捡石灰的时候伤了眼睛不知道……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但他明白自己需要钱来做手术。

之后他决定找到邵家儿子要钱治眼睛。“当时我喊朋友跟我一起去的,但他把门关了起来,也不想给我拿钱,我们就在他家门外等了一晚上。”邵幸回忆,直到第二天村里都知道这件事了,当时村书记的老婆看不下去了,就把邵家人喊了回来商量,但最后只给了他1000块钱左右。接过这1000块钱后,他和邵家之间的情谊也尽了,以后再也没了联系。

邵幸说,之后自己一直住在以前的朋友家里,边打工边治病。尽管眼睛做了手术却也没好,始终在恶化,直至失明。他认为总住在别人家里是一种拖累,于是就搬到了一个旅馆里。

“原来失明后的世界不仅仅是黑暗,还有虚无和空洞。”邵幸说,没了视觉,他赖以生存的一身力气也没了意义,没有老板愿意再用他。绝境时他想过自杀,但几次都没有成功。

其间每当别人向他表示安慰,他都会说“我经历过的世界,不看也罢。”

后来他的事情被当地政府听说了,来了一批人将他送去了盲人学校学习按摩。不仅如此,有关部门还帮他解决了户口问题。这门手艺对于他来说,就是黑暗之中的一丝曙光,“我终于也能靠手艺生存下去了,不用再去卖力气。”他说,此时的自己是8岁之后第一次感觉到幸福。

等回过神来,他仍然想家,但又怕家人嫌弃他残疾,心中纠结,一时间亲人相认在他心里已经成了一种奢望。

到了2020年6月8日,马上40岁的邵幸终于鼓起勇气继续寻家,找到了宝贝回家网站的志愿者。

“眼前黑暗,心中迷茫,能狠下心来寻家,可能也是内心太过于孤独了吧。”负责帮邵幸寻家的宝贝回家志愿者梦恩(化名)是这么评价他的。

你眼前的黑暗虽一如既往,可心底将充满光亮!

志愿者:我们愿做你的眼 寻找回家的路

过去了这么多年,对于家里人的名字,邵幸能说出来的就是些谐音,他印象里,不知是爸爸还是外公,其中一个是军人。

他还记得舅舅家有桑树,是养蚕的,住在一个公路边的酒厂边,当时刚盖的4、5间红砖房,门前时不时路过一些贩卖走私烟的人。

对于自己家那边,他说家中菜园里好像有橘子树,门前面有条三岔口的大河,每家每户山上都有点树木,把木材卖到码头,工人将它们钉成木排,然后让它顺着水流漂走,送到下游去。

邵幸记得养父母说过,他原本的家好像在一个叫做巴县的地方,而他的印象里,还有个叫“长沟公社”的地方,但这究竟是家乡,还是被拐途中的见闻,他已经记不清了。

志愿者将有限的信息连夜进行整理,分发至各个平台时,已经接近午夜。没想到仅仅半个小时后,宝贝回家平台的志愿者風的传说就回复,称其已经整理完毕,以邵幸描述的“长沟公社”地址作为突破口进行查询,并跟帖标注出了疑似地点。

第二天一早,重庆志愿者媛妹仔发来消息,称另一名志愿者路,已经与当地武隆区沧沟乡宣传统战刘委员以及沧沟乡大田村综合专干杨华进行了对接,得知大田村有一个名叫“徐健”的孩子多年前失踪。

与此同时,杨华为确保信息真实可信,加入宝贝回家全国接待群,并提供了徐健堂兄徐小波的联系方式,之后徐健的另一位堂兄徐小江也通过接待群与志愿者取得联系,询问徐健的现状。

为了准确无误,志愿者通过徐小波联系上了邵幸的疑似父亲徐培志。此时老人正在新疆养老,当看过照片,他很坚定的说这个寻亲人就是他儿子——徐健。

老人回忆,当年因为妻子早逝,生活所迫,不得已把三个孩子寄养到兄弟姐妹家,自己去新疆打工,不曾想把徐健弄丢了,内心也万分自责。如今听到他的消息,老人家总是忍不住哽咽,希望早日见到孩子。

但根据网站规定,必须要有亲子鉴定作为科学依据,才能“结案”,于是几方志愿者共同协助,协调了身在新疆的徐培志和广东中山的邵幸做了血样比对。

等待结果的这段时间里,徐培志不断给志愿者打电话,询问邵幸的情况,“我孩子眼睛怎么了?是不是被人贩子搞坏啦?是不是在外受了很多苦啊!”其间徐培志情绪一再失控,志愿者只能解释说邵幸的眼睛是由于身体原因慢慢失明,没有受到人贩子身体上的迫害。

除了徐培志,徐健家中的其他的堂兄弟也陆续找到宝贝回家接待群,急切的了解邵幸的情况。

1400多公里长线接力 他终于回到家乡

2020年8月9日,比对结果终于出来了——邵幸正是徐培志失散多年的儿子徐健。

听到这个消息,再也得知家人多次试图联系他,邵幸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压抑多年的情感顷刻爆发,“原来我叫徐健,我是重庆人”。

三十年漂泊到今天为止终于结束了。他说在空洞里,仿佛看到了一丝橘黄色的光亮,生活又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嚎啕过后,徐健慢慢转为哽咽,电话那头他努力调整着呼吸,“我……那我妈呢,她还在吗?”听到这个问题,志愿者梦摁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毕竟母亲曾是他的精神支柱,担心徐健在极度的喜悦过后承受不住打击。

于是梦恩将徐培志的电话号码给了他,让爸爸给他说说当年的事儿。徐健告诉记者,之后他们父子聊了很久,直至现在,爸爸几乎天天打来电话,一聊就是几个小时。可无奈因为疫情,父亲在新疆回不来。

而此时,面对他们一个还有一个更难的任务,就是回家!

徐健双目失明,一个人出行不方便,而从广州中山市坦洲镇到重庆市沧沟乡,相隔1400多公里,需要几经周转,对于正常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更何况徐健的?

经过几天的准备,宝贝回家的志愿者开始筹划这一路的行程,最终认为乘坐飞机的方案最好。于是召集了沿途的13名志愿者,接力护送,充当徐健的眼睛。

首先广东志愿者将徐健送到距离坦洲镇最近的珠海金湾机场,并帮他办理好特殊旅客值机服务;重庆志愿者在重庆江北机场接机,并为他安排好当晚的住宿,次日再由另一批志愿者将他护送到沧沟乡的家里。

2020年8月21日下午,徐健踏上了回家的路。“你眼前的黑暗虽一如既往,可你的心底将充满光亮!我们是你的眼,带你回家。”志愿者们这一句话感动了平台无数网友。

2020年8月22日,徐健到了武隆区沧沟乡,乘坐志愿者的私家车,前往他的家里。坐在他一旁的志愿者沿途一直给徐健讲述着路上的风景,葱郁的树林、潺潺的流水、高耸的大山和这些年新建的高楼大厦。

徐健打开窗户,仰面感受着家乡的风,脑海里不断想象着窗外的景象。他说,快到家时,志愿者告诉他有一段路没有修好,只能徒步前行。路上,他扶着志愿者的肩膀,闻着家乡的青草味,走进了一段山路。

有人曾表示可以背徐健前行,但他拒绝了,他说,“这条路我追寻了40年,让我走完吧。”

徐健到家后,哥哥在外未能返乡,七旬父亲远在新疆,老宅中只剩下了妹妹和其他亲戚迎接他。他的二叔和婶婶看到徐健回来了,一把将他抱住,抚摸着徐健的脸颊和眼眶,哭着讲述着当年的愧疚,责怪自己当年对他太过严苛。

徐健在家住了一阵子后,选择回中山的盲人按摩店继续工作,途中还摔伤了腿。“我不是因为恨我叔叔、婶婶。我已经回家了,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我只是不想成为家人的累赘。”

他告诉记者,现在有了家人的联系方式,只要想回去,都会有人来接,随时可以见到。目前工作只是想多攒些钱,希望等自己的腿好起来后,能把父亲也接回家中,父子团聚,尽尽孝道。

“所以我要努力工作,好好攒钱,活出个样儿来。宝贝回家的志愿者们让我知道,我和正常人一样,也能看到希望……”徐健说。

文/王浩雄

编辑/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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