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睐·云课堂

月亮升起来了，第七期的“青睐·云课堂”静悄悄的，屏幕前似乎升出一卷“量子漩涡”，背后是一双双紧盯着的眼睛。相比空空的街头，度过疫情时，人们的目光更多地投向了高远的天空、澄澈的夜空。

开课前一晚恰逢2020超级月亮引发的天文观测热，这也越发增添了会友对本期课堂的好奇与期待。同样因为疫情，本期嘉宾星空摄影师戴建峰去冰岛的拍星行程停摆，他调整计划，到康定、贵州等周边地方追星，还一边追星，一边为青睐会员精心实时分享了一场实战加技巧的讲座。

城市的孩子被星空震撼

4月11日晚，时针指向八点，戴建峰直入主题先提出一个思考：大家对于星空是怎样的想象？

紧接着他的自我介绍又留下一个悬念。出生在山城重庆的戴建峰和很多城市里的人一样，从小几乎没有看到过满天繁星。大学学机械设计的他毕业后成为一名汽车工程师，从事汽车设计，不光跟星空丝毫不沾边，还一度是名副其实的宅男。他怎么成为狂热的天文爱好者，并走上追星之路的呢？

一切的改变发生在2011年，缘于一次和同事到贵州梵净山的郊游。“我们晚上住在山脚下的农家乐，本来在床上看电视，结果我发现，咦，怎么窗外会有星星？于是一个人走出院子，大概走了二三十米远，周围基本没有灯光了。再一抬头，看到了满天繁星，密密麻麻。而且我还找出了像勺子一样的北斗七星。但是到底哪一颗是北极星？课本里面学到的东西都忘了，怎么也找不到。”那一夜的星空让戴建峰感到非常震撼。他萌发了想要记录下漂亮星空的念头，自此开始学习天文、摄影知识。

不久后，重庆天文爱好者联谊会举办的一次观星活动更让他结缘星空。那年8月在重庆鼓楼，透过资深天文爱好者带的天文望远镜，他第一次用肉眼有了“非常神奇”的新发现：月球“表面全是环形山，有很多的陨石坑”；土星有“非常漂亮的土星环”；木星的表面“看到了大红斑”。

戴建峰的语调似乎回到当时的开心，“大概拍了两三个小时，一直到凌晨一两点钟。大家看累了就一群人躺在防潮垫上数流星。那时八月份比较接近英仙座流星雨，差不多每隔十几分钟就会有一颗流星划过，然后就引起一阵欢呼。”

银河光可以把人的影子都照出来

除了流星雨，天文爱好者最喜欢观测的就是银河了，每年从三月份一直到十月份都可以看到夏季银河，非常震撼。“大概两周前我到四川康定去拍摄银河，看到银河系的中心，它就位于天蝎座和人马座所在的位置。”戴建峰边放图边说，“这张照片是我在安徽黄山拍的银河拱桥。在每年春季的夜晚，大概在后半夜，银河就会从东边升起来，慢慢地升高，形成一个拱桥状。当时我碰巧拍摄到了一颗流星在画面的右侧，看这照片你会发现，右侧的银河要比左侧看着更亮一点，这就是银河中心所在的位置。”

在没有任何光污染的地方，看银河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戴建峰接连放出两幅图，“一张是我在中国西藏的珠峰大本营，还有一张是在智利的阿塔卡玛沙漠拍摄到的银河。当眼睛完全适应黑暗的环境时，你会发现我们周围的事物都不再完全是黑暗的，银河的星光就可以把地面照亮。你甚至会发现，最好的环境下，银河是可以把人的影子都照出来的，每挪动一步你都会发现地上的影子也在变化。注意看这照片里面，你会发现这个车的下方是不是有黑的影子？这就是银河的星光映照出来的。”

戴建峰坦言夜空非常吸引他的一点是，“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有可能突然看见一颗非常亮的流星划过，也有可能看到一些不明飞行物飞过……

拍到罕见的天文现象，登上科学院刊

他接着分享追星故事，“这张是我在2014年的时候去西藏日喀则岗巴县，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北麓拍摄的。你会发现这里的天空中有一些红的、黄的、绿的东西，呈现一种漩涡状的结构。它被称为气辉，是高层大气中的一些粒子和太阳光发生的一种光化学反应。它看着有一点像极光。但是极光只出现在高纬度地区，在北极圈南极圈的这种位置。气辉却是在全世界都可见的。相比之下气辉的光没有极光的那么亮，肉眼很难看到它的颜色、结构，但用相机长时间曝光，就可以把气辉记录下来。”

他指出这张照片的难得之处在于，它有一种漩涡状的结构，有各种颜色的气辉夹杂在一起，到底是什么原因形成的这个现象呢？他锲而不舍地向一些专业教授求助，得到令人意外的答复：当时在他拍摄的时候，距离他在西藏的那个位置200公里外的地方，也就是在南边的孟加拉国的上空有一个很强烈的雷暴系统。“这个雷暴系统引起了一个叫做大气重力波的现象。这个大气重力波非常的罕见。大家回头看照片，我当时在西藏拍摄就在这个左侧画面中红点的位置，放大以后会看到它左下角是印度的灯光，中间有一圈一圈的涟漪，这个就是当时记录的气辉现象。而在画面右侧，就是当时的气象卫星记录到的雷暴系统。大气重力波，它就像在一个很平静的水塘里面扔了一块石头，激起的水花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很有意思的是，我在西藏、在地面拍摄到了这个现象。拉萨的卫星在太空中也捕捉到了这个现象。后来我这张照片登上了美国科学院刊的封面，被选为天文每日一图。”

对于星空摄影爱好者来说，这样的经历特别有意义，“我拍摄到的这些照片也会得到专业领域的分析、研究，成为科学观测记录的一个依据。仔细想想这个事很有意思，我们普通的人，晚上去拍星星的时候也有可能记录到这些非常罕见的现象，也可能为科学研究和科学的传播提供依据，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被野狗包围，甚至掉进冰河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古人看到星象会用诗词记录下来。古人不识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也因此戴建峰坚持有意识地用摄影的方法记录古人千百年前看到的星空景象。

去年八月他到甘肃的嘉峪关待了三天三夜，就为拍出一张记录满月从嘉峪关上空升起的照片，这张照片一放出即刻引起大家的感叹，“真的是秦时明月汉时关”的意境。他接着放出一张在国家天文台兴隆观测站拍摄的作品，让人一下想到“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意境。千百年后的世间万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头顶的星空和古人千年前看到的星空依然是相同的。

实际上，一张好照片的背后是很多艰险的付出，戴建峰直言不讳，“别人都在睡觉，你可能要熬一个通宵，或者是好几天，有时还必须去到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比如说我经常去的川西、西藏、青海，那里不仅有壮丽的自然景观，同时也有着最为纯净的星空。但是这些地方海拔通常都在三四千米以上，条件艰苦，晚上温度可能低至零下十几二十摄氏度。背着相机、脚架负重去拍摄，会有很多困难。”

环境的困难可以克服，出乎意料的危险很难防范。2015年在西藏羊湖边的一个小村子，戴建峰和伙伴两个人约着天亮前去羊湖边拍银河。凌晨三点钟起床后，他们骑着电动摩托车出发。“刚过村口就发现一群野狗来追我们。电动车加速跑，野狗使劲在后面追。幸好去的时候电动车电量比较足，大概跑了500米，野狗群追不到就回去了。”两个人到羊湖边开始拍星星，非常幸运的是，那天一点风都没有。整个羊湖就像一面镜子，天上银河的星星全部倒影在湖水里。“站在湖边就感觉被360度的星空包围了，天上地下全是星星，非常的震撼。”

拍到快天亮前，两个人又骑着电动车回去。没想到经过村口时，又遇到了那群野狗。“又是电动车在前面开，野狗群在后面追。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电动车没什么电了，大约跑了200米，电动车完全没电不动了，我们就被这群野狗团团围住。”最危险的那刻，戴建峰心想再跑肯定会被狗追，索性不如跟这些狗拼命。他飞快地捡起了一块石头，作势砸向它们。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野狗被他的气势吓住，纷纷落荒而逃。他缓了口气，这才意识到围追他们的一共有九条野狗。从那之后，他一个人出去拍照时，都会在自行车上面放一块石头。

还有一次非常难忘的经历。2015年11月他到尼泊尔去拍摄喜马拉雅山南麓、珠峰南坡的星空。戴建峰边放图边回忆，“我们需要徒步20多天，从海拔2000多米一路到5000多米。看照片你就会发现，随着海拔的提升，周围的植被也在发生很大的变化。尼泊尔那边高原的环境可以拍到很漂亮的雪山的星空作品，但是拍摄得很困难。白天徒步背着包，每天走五六个小时，晚上熬夜拍星星，对体力的考验非常大。海拔越高越寒冷，快到珠峰大本营的路上，我已经拍了一整夜的星空，第二天一早六点钟就要出发。结果刚走出去一两百米，就不幸掉到冰河里，水没过我的腰。我从冰河里面爬出来，裤子鞋子刚一脱，不过两三分钟就已经全部结冰了，那次是真的危险。”

同一片星空下，人类有着多元化的想象

不同文化赋予同一个星空不同的寓意，对此戴建峰别有感触，“比如说猎户座，我们在尼泊尔看到它的时候在中国也可以看到。大家注意看这个猎户座中间有三个星星，排成一条线就被称为猎户腰带。中国古人把它想象成福禄寿三星，每年春节的时候，每当这三颗星出现在南方的高空中，就会有三星高照、新年吉祥的说法。而到了尼泊尔，人们则把它想象成是印度教主神毗湿奴头上的三只眼睛，看到这三颗星星从东边升起来，就意味着冬季的到来。”

“再比如说银河，中国古人把它想象成天上的河流，有银汉星河的说法。牛郎织女的神话中，天河就是王母娘娘用金簪划出来的一道天水。而古印度是把银河想象成为天上的恒河。恒河之水就是银河之水从喜马拉雅山脉流下来的，哺育了整个印度。有趣的是，北美的原住民对于银河的想象却是：人的灵魂可以乘坐木船，沿着银河的光辉去到来世。在古希腊人的文化里面，它又成为天后赫拉流出的乳汁，也有’奶之路’的说法。”

南、北半球的星空有什么不同吗？戴建峰以亲身经历告诉大家，2019年7月他去到智利，“在南半球看银河和我们在北半球同纬度区间里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在南半球可以看到很多北半球看不到的星座。比如说，南半球的标志南十字星，它出现在很多国家的国旗上。还有大小麦哲伦星系，以前麦哲伦作环球航行的时候第一次详细地记录了它，因此以他的名字命名。”

手机也能拍摄星空

居住在城市的人们如何观星？戴建峰给出答案，“并不是总要去到荒郊野岭，才能够看星星。和你一样，我大部分时间也生活在城市里。我会有一个习惯，走在户外的时候，通常都会抬头去看看。虽然城市能看到的星星不多，但也有很多有趣的现象时有发生，比如金星伴月。所以在城市里也可以拍摄很多星空的照片。”他放出几张图，“像我在午门、在角楼拍的星轨，也非常漂亮。”他不忘放图鼓励，“只要天气晴朗，听完讲座以后，你就可以去到自家楼顶或小区里面，尝试确认一些星星。四季更替，每个季节星星都在变化，每个月都会有一些有意思的天象发生。你也可以把它拍摄下来。我们现在用安卓手机都可以拍星空了。”

手机拍星空该怎么拍呢？“我们得用到手机里专业模式的功能，在专业模式里，可以去手动调整。把IOS、曝光时间，还有对焦点这三个参数调整好了，你就可以拍星星了。当然，拍30秒的时间，你得把手机固定才行，通常可以考虑用一个小的手机三脚架，或者是用书包什么的把它垫着。”

观星也是观内心

城市里因为光污染，能看到的星星毕竟不多。戴建峰分享给大家一些拍星技巧，到郊外旅行时可以用到。“观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是指，我们看星星的时间要尽量避开农历十五、满月前后的几天。因为月明星稀的道理，像农历初一前后的七天都是比较好的时间。讲究地利，就是说我们看星星就一定得避开光污染。这个地图是北京周边光污染的地图。你会发现，北京因为有燕山山脉的影响，在西边的门头沟、北边的喇叭沟门，还有怀柔、密云的一些地方，我们依然可以看到银河。当然，如果你要更好的效果，需要再向北，到内蒙古、张北的坝上。此外，一定是晴朗少云的天气才能观星。”

说到人和，戴建峰讲了自己2018年到甘肃玉门关看星星的经历，至今难忘。“白天那里游人如织，但是到了晚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当你独自面对这些千百年的世界遗产、万籁俱寂的星空，会有一种很独特的感觉。人类在大自然的面前、在浩瀚的星河面前真是非常渺小。看星星的时候，平时生活工作学习的压力一下子就放开了。”戴建峰认为，观星也是观自身内心的一个过程。“在这个相对浮躁，瞬息万变的社会里面，能够去看星星，把自己安静下来，对灵魂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这场从天文知识入门，旁征博引的观星课，让浩瀚新知亦变得通俗易懂。课后很幸运地赶上“金星伴月”的天文景观，同学们在群里发送“观星作业”，讨论交流、跃跃欲试，很多人都表达了疫情解除后组团跟戴建峰老师去观星的心愿。

供图/戴建峰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李喆
编辑/雷若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