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隔离在家的日子竟然已经过去44天。

生活的进度条只是冰箱里塞满的食物一点点变少变空然后塞满，再变少变空再塞满，餐桌上食物的变化是ABCD或DCBA再或BCDA，已很难有新意。

前几天一早醒来，一位老同事给我发来微信说，西班牙已经超20万了，你要多加小心。我才想起来，自从西班牙疫情4月2日出现拐点，抛物线开始缓慢下行开始，我就不再关注这些数字了。

4月25日晚8：15，西班牙首相佩德罗·桑切斯在蒙哥拉宫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如果疫情的发展持续下降，预计从下周开始，特别是从5月2日起，将进一步放松禁闭措施，公民将有机会单独参加体育运动和家庭散步。

当我晚上看到这条新闻时，竟热泪盈眶，隧道的尽头有亮光——居家隔离长达6周的西班牙人，终于熬过来了！

对这项新举措，桑切斯并没有提供更多的细节，而是说卫生部长将“在未来几天内”下达命令，并表示需要“在目前为止进展顺利的情况下”才能申请放松措施。

这里的“进展顺利”，是指今天开始“解放”孩子的措施。4月26日开始，14岁以下没有发烧、咳嗽或其他症状的孩子，每天9点至21点，可以在一位成年人的陪伴下，在离家1公里的空旷地域玩耍1小时；可以带上自己的玩具，但不能使用公共游戏设施；一个家庭最多能同时有3个孩子出门，家庭与家庭之间需保持2米的社交距离。

西班牙的教育理念里，户外运动、阳光、玩耍是孩子成长中最重要的东西，所以这一次史无前例的禁闭措施，被关在家里40多天，对孩子造成的心理伤害已经不能再容忍下去了。早在十多天前，专家们就开始致力于让孩子们能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有限度地进行户外活动，以避免“心理磨损”。随着疫情缓解，这一建议提上日程，西班牙国会在视频直播中吵了整整三天之后，终于在23日公布了儿童出门的具体方案。

4月25日西班牙政府的新闻发布会上，桑切斯说，4月28日的部长会议将开始讨论降级计划。“第二阶段的过渡与第一阶段一样充满风险”，因为“我们没有一本可靠的手册”。首相说，这些降级措施最有可能在当前警报状态延长结束时（5月10日）开始执行。

尽管西班牙已经从最高点的每日新增近万名确诊和近千名死亡人数，下降到4月25日每日新增3995例确诊和367例死亡，但在这次疫情中，西班牙付出的代价实在太为惨痛。截至4月25日，感染总人数超23万，死亡超2.3万,西班牙是全世界死亡人数占人口总数比例最高的国家。西班牙媒体说，西班牙告别了一代人。

令人欣慰的是，在经历了疫情数据这三周以来的缓慢下降之后，酷爱森林、阳光、沙滩和向往自由的西班牙人，终于在禁闭6周之后看到了曙光。

新冠疫情是一场人类的灾难，西班牙虽付出惨痛的代价，但也让刚来到异国他乡的我，对这里的认知突飞猛进。这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国度，西班牙人喜欢亲吻和拥抱，地中海小镇街道上，他们会找任何一个借口就与家人朋友聚在一起。他们喜欢全家团聚，兄弟、叔侄、表兄弟姐妹，尤其是让祖父母与孙辈团聚的天伦之乐。

与西班牙人共同经历这一次的灾难，让我真实感受到了欧洲人骨子里的平和乐观，自由奔放而不失对规则的敬畏，对生命的接纳、尊重和感恩。经此一疫，我越发爱上了西班牙，越发喜欢这里的人们。

4月22日，被征用作为临时太平间的马德里冰宫关闭，这里一共接受了1146位死于新冠病毒的人。在关闭仪式上，守卫此地的西班牙军事紧急部队首席中将梅吉德说：“对于我们来说，他们从来不是数字，而是名字。我读了每个人的名字，有些名字我将永远不会忘记。我们想告诉这些家庭，我们像对待自己的祖父母或父母一样陪伴了他们的亲人。”

一群警察向阳台上站着的一名男子致敬。他们其实是同事，而这名同事的妻子刚刚去世，妻子是一位护士，在工作中不幸感染新冠病毒而牺牲。

有一天，当人们照常在晚上8点来到阳台为医护人员鼓掌时，马德里的两名消防员站在一台升降机上，升到空中，展开横幅，感谢附近的所有邻居为保持封闭状态所做的努力。横幅上写着：“不要焦虑我们分开的日子，多感受我们一起生活的岁月。我们爱你！”

在ICU死亡线挣扎15天并终于从新冠病毒感染中康复的一对夫妇，回到自己生活了50年的街区。当他们从救护车上下来时，街区的邻居们都站在阳台上鼓掌欢迎他们回家。

西班牙交通部门的感谢视频截屏

复活节前，西班牙交通部门通过广播、数字媒体、社交网络发布了一个视频，感谢所有为阻止新冠病毒扩散而放弃很多自由权利的人们。这个视频全程都是交通监控屏幕的切换，都是空空的道路，画外音历数人们放弃的一切（去海滩旅行、您最好的朋友的生日……），然后对这一切表示GRACIAS（感谢）。

这段居家隔离的日子，西班牙警察是为我们提供最多欢乐和温暖的一群人。他们有一个专门执行生日祝福的行动，在得知附近有老人孩子过生日时，他们会开着警车鸣笛送去令人惊喜的礼物和祝福。

有一天， 警察用大喇叭喊话：“隔离会带来损失，但这是一种‘爱’的表现，我们因爱而做（隔离）这件事，我们这么做是因为我们爱着那些相对弱势的人，包括长者、儿童等等。想着一位你爱的人，告诉自己‘我要为他而战’。”

西班牙人对孩子的爱，是我选择在这个国家居住的重要原因之一。尤其是西班牙的警察，对孩子的温柔、尊重，会把每一个妈妈融化。他们会在大街上给孩子们跳“鲨鱼宝宝”，还会给小朋友念皮卡丘的来信：“皮卡丘寄了一封信给我们，如果有小朋友的话，我们就念一点，这封信很短，因为你们知道皮卡丘平常话不多的，但是一旦开口了，必定是最关键的重点！我要开始念了：皮卡皮，皮卡皮卡皮……”

从4月初开始，我陆续收到了国内朋友寄来的防护用品，口罩、手套、护目镜、防护服。有人说，这次疫情中给你送口罩的一定是生死之交。虽远隔重洋，朋友们的惦记和爱，让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在留够自己家人用的口罩之后，我把剩下的几百个装了一整箱，给镇政府打电话。第二天一早家里来了两位警察取口罩，他们抱着纸箱不停地说Gracias（谢谢）。

有一天，我和女儿在厨房吃早餐，窗外两位清洁工正在打扫公共草坪。女儿发现一人未戴口罩，另一人戴了口罩但是棉布做的，她说：“妈妈，他们可能没有合格的口罩。”于是，我用袋子装了一些口罩，陪女儿一起出去送给他们。隔着一人高的灌木丛，我们把口罩送给他们，回到家，女儿抑制不住地兴奋，我想，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体验到了“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幸福。

欧洲疫情暴发以来，我一直有一个心结。在武汉疫情严重时，西班牙的口罩被这里的华人一扫而空，当疫情后来在欧洲蔓延时，这里的医生警察等一线工作人员都严重缺乏防护物资，出现了大面积感染。虽然这样的结果，并不完全是由于我的同胞扫货造成的，但作为中国人我还是有些内疚。口罩送出去之后，我心里才算好过一些。我想，这些口罩也代表了我的朋友们的心意，以及一名移居西班牙的普通中国人的心意。

如今一罩难求的状况在西班牙得到了缓解。复活节假期之后，4月13日几十万人恢复现场工作时，西班牙政府在地铁站、公交站免费发放口罩。上周，我们小镇的市政厅给每一户居民赠送了5个口罩，直接放入信箱里。如今，药店、超市也开始有口罩出售，政府限价0.96欧元/个。

修复中的巴黎圣母院

还记得，去年4月15日一场大火重创之后的巴黎圣母院吗？在火灾一周年的前几天，正值今年的“复活节”，这本是西方国家最重要节日，没有之一，原本是几十万人游行、逛欢的日子，却因为新冠病毒而被完全改变。天主教、基督教徒们第一次经历了一个安静、隔离的复活节。

就在人类深陷病毒深渊的时刻，差点毁于一把大火的巴黎圣母院带着满身的伤痕，在复活节那天，发出“希望的信息”，这是自去年大火被关闭修复之后，巴黎圣母院第一次举办仪式。大主教米歇尔·奥佩蒂特在仪式上说：“一年前，这个大教堂差点被烧毁。如今，整个世界都受到大流行病的影响，许多人死亡，世界瘫痪……我们庆祝复活节，庆祝生命比死亡更强大。”

他说：“这一考验使我们能够活出上帝教给我们的东西：彼此相爱，就像上帝爱我们一样。”

文/戴戴

约稿编辑/肖榕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