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故事 | 最后一个湖北员工归队了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0-04-08 20:11

小唐是我们公司的送货师傅,人长得讨喜,又很爱动脑筋。

自从我们公司实行多岗制,小唐每天送完货以后,就开始忙着做销售。一年销售提成存下来,凑了个新车首付,提了新车后,整个人都乐得神魂颠倒,恨不得天天开新车上高速叱咤风云。

任何事情都会“乐极生悲”,小唐妻子的老家在湖北十堰的山区,这个地区偏远且经济落后,小唐买了新车,这个事情于她而言是“光宗耀祖”。恰逢小唐的岳父今年六十大寿,于是小唐放假前两周就跟我请了假,打算一家人风风光光地开着新车去拜见岳父大人。

临走前,我说武汉已经有肺炎的新闻了,要不你别去湖北了。

小唐仰天大笑:“老板,你不食人间烟火了吧?我老婆家在山区,大山里的空气好着呢!任何病毒,风一刮,就没了!”

请假是员工的自由,我也没再多说,任凭他去。

起初小唐很兴奋,每天都在抖音上发好山好水好风光,要么就是村里杀鸡宰鸭、晾咸肉、挂香肠的过年景象,视频里的他看上去红光满脸,看来在岳父家过得春风得意。

临近过年,疫情越发严重,尤其是疫情刚开始蔓延,每天新闻里都有新增数据时,我有点担心小唐了,想给他打个电话,提醒他做好防护措施,谁知打了好多个电话都没打通。

我心里一下子慌了,又赶紧打开抖音,发现他一整天都没有任何动态,那一刻我脑海里上演了十几个小唐被感染的场景,想到他平时幽默风趣的样子,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到了傍晚,小唐忽然给我回电了,他说:“老板,我刚刚在山里砍柴呢!山里没信号!”

砍柴?

小唐继续说道:“原本我们年初二就回江苏老家了,谁知这里封了!我回不来了!我在老头家又吃又住的,老头脸色越来越差了,我必须得去干点农活!”

仅是十多天,小唐因为疫情滞留在了湖北,生生地从一个“座上客”沦为了“长工”,之前一口一声地“我岳父”、“我老丈人”、“我爸”,现在变为了“老头”。

疫情考验着人的免疫力,同样也在考验着人性。

就这样过去了将近大半个月,到了二月中下旬,国家允许复工了,我在填报员工信息时,小唐人在湖北这件事引起了街道领导的极大重视,但她也没有一刀切不允许他回南京复工。

作为企业负责人,我先是填报了小唐的行程、同行人信息、湖北住址以及小唐在南京的住宅地址,街道工作人员说小唐一家回来得先去宾馆集中隔离,我说他们是外来务工人员,经济拮据,家里又是三个孩子,住宾馆起码得开两间房,经济上吃不消,能不能在企业与街道的共同监督下,让他们在家隔离,门上贴封条的那种。

街道工作人员当时就同意了,当天就联系了小唐南京现住地的街道,第二天我就收到了街道发出来的接收函。

我把接收函的电子版发给小唐,小唐千恩万谢,谁知过了半天,小唐给我发了个微信:老板,这边不放人。

我说那你先在岳父家待着吧,等可以回南京了,再努力工作。

那天以后,小唐沉默了一阵子,公司群里看不到他的发言,朋友圈也极少更新,就连抖音都发得少了,我感觉他是在刻意回避我。

又过了一周,小唐给我打电话:“老板,这段时间我在老家里想了很多,我觉得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我被这一波“表白”给惊着了,我问他怎么了,随后小唐大概说了有一万字滞留湖北的辛酸,还反思了年前工作不到位的地方,又表态以后要如何努力工作……

我心想:这是顿悟了?

还没等我想明白小唐的这一波操作,我的抖音忽然新增了十几个粉丝,外加几十条评论,内容几乎都是“好美”、“美女老板”、“美女董事长”……还有个老太太跟小唐的模样很像,我顺藤摸瓜地侦查了一番,原来小唐全家都关注了我的抖音,并且都在积极地给我点爱心。

不一会儿,这个老太太还给我发了条私信:感谢老板这么关心我儿子!

这个套路是从前我妈接我放学时,对我班主任说的话,我明白了,原来小唐是怕丢工作。

又过了一周,小唐给我发来一张惨不忍睹的图片,这张图片是小唐红肿的肩膀,说他在干农活时,受伤了,他从前在自己的老家,可是什么农活儿都没干过,他痛彻心扉地跟我说:“老板,我在接受劳动改造,我想明白了太多的事情,回来后,我一定要努力工作……”

打了亲情牌,现在又开始“卖惨”,我被小唐逗笑了,却又感觉特别心酸,我原本为了企业利益不愿作出这样的承诺,但我有点不忍:“小唐,我不会开除你的,你在老家好好待着……”

说完这句话,我哭了。

小唐在电话那头,也开始小声啜泣:“老板,我快憋屈死了,我在这里白天等天黑,天黑了又等天亮。”

一周后的傍晚,我刷朋友圈,看到小唐发了一段视频,配上文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湖北再见!

视频里的小唐黑了、胖了,头发又多又长,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人猿泰山。

十四天后,也就是上周五,小唐隔离期满,回公司报到,因为去理发店有顾虑,干脆让他老婆在家给他推了个光头,大家看着他都在笑,还有个人开他玩笑:“珍爱生命,远离小唐!”

这个要“远离小唐”的人,平时跟小唐关系不太好,跟我说过几次小唐的坏话,可在疫情期间,他却向我打探过如何寄五箱方便面去小唐的岳父家,说别让他在老丈人家不好意思吃“白饭”,把自己饿死了。

回来后的小唐不再像年前那般神采飞扬,话变得极少,也不愿再谈论滞留湖北的种种过往,或许这是他心里的一个伤口,不再愿意揭开,只是默默地转着有关于湖北,有关于武汉的新闻。复工的这些天里,他只管埋头苦干,上货卸货、安装维修、跑销售,只要是他能干的活,他都干,他的那辆新车,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新了。

昨夜武汉解封,小唐发了条朋友圈:感觉今天才是过年。

我点进他的首页,发现他的签名改为了:健康快乐,珍惜当下。

就这样,我的最后一个湖北员工归队了,看着大伙儿主动把提成高的订单让给小唐去做,我感觉全面复工,恢复的不止是一份工作,更是我们许久没有体会过的温情。

文/金陵小岱

约稿编辑/陈品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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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彦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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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不嫁湖北郎,有儿不娶鄂地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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