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是荷兰首相宣布进入第二阶段抗疫方案的日子，归纳起来不过就是大家继续呆在家里。目前自我隔离的结束日暂定为4月30日，而学生们每年5月会有一个为期两周的5月假，因此学校的停课结束日暂定为5月假结束后。

政府出台了一些罚款的手段，希望以此控制住外出的人流量。但是，首相还是得不厌其烦地劝阻大家不要外出，尤其在5月假期的时候。说来也怪，第一次宣布正式隔离之后，3月上旬淅淅沥沥的雨在荷兰全国各地下了快半个月，这是荷兰典型的天气。正因为这一点，荷兰人民特别珍惜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只要天气晴好，一定在阳光下各种折腾：散步、慢跑、骑车，或者躺在草地上睡觉，不把太阳折腾下山，简直对不起老天的恩赐。

然后，从停工停学的第一天起，3月剩下的日子里天气变得格外美丽。森林里、草地上到处都是遛娃的家长和每家好几个乱蹦的娃，社区的体育场地也尽是踢足球的少年。虽然不上班了，年轻人在周末的夜里仍然聚在一起喝酒、跳舞、开party。大家都在抓紧每分每秒享受人生，享受当下。“什么？戴口罩？只有病人才会戴口罩的，不用太焦虑，我们不要握手，不要离得太近就好了。” 如果你劝一个荷兰人戴上口罩保护自己，得到的回答一定是这样的。有些同学的妈妈甚至发来短信，邀约一同去森林散步，结尾不忘加上一句：“我们保持1.5米的距离就好。”

笔者邻居过生日，孙子孙女来看他。隔着老远的距离给他唱生日快乐歌，在地上用粉笔画的图。

荷兰人一直只相信数据的科学性

值得注意的是，3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开始，街上的人渐渐少了。虽然大家仍然遛娃、遛狗，仍然跑步、骑车，但认真地保持着1.5米的社交距离。这和国内的隔离比起来，太不严谨了。但好歹大家都开始相互“嫌弃”，不再热情地凑在一起了。

是什么让大家看到了事态的严峻？是每天14:00荷兰政府公布的疫情数据统计以及各项分析图表。这个西欧小国，从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上看，极擅长做国际贸易，因此也精通分析各种数据。这一点，从小学的教学思路里就能清楚地看到，各种图表和思维导图贯穿在各门学科里。我10岁的儿子，在生活中讲述任何问题的时候，都是按这个思路来。

如果说最开始荷兰人对这场疫情抱着轻松的心态，那是因为疫情数据还没有到不得不让他们为此屈服的时候——荷兰人仍然相信这不过是一场类似流感的传染病，也仍然自信于自己的医疗体系。他们不愿意为了小概率的事情放弃正常的生活，国家也不愿意为了小概率的事件轻易停止正常的社会运转。而近期每天的感染人数一日比一日多，死亡率也越来越可怕，必须严肃对待的理由恶狠狠地扑面而来。

我的一个荷兰朋友，自己做了意大利和荷兰疫情每日发展趋势的曲线对照图，两个国家的曲线走向基本重合在一起，这让他很震惊。他终于严肃地跟我说：“你说得对，我们要呆在家里。”所以，荷兰人不是傻，也不是不会抄作业，而是他们一直只相信数据的科学性。等不来那个吓人的数字，所有建议只是参考。用中国话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这股子倔强劲流淌在每个荷兰人的血液里。

大疫当前，荷兰人也不忘开玩笑

疫情之前，我和先生工作之外的生活都非常简单，晚饭后除了散步、看电视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散步经年累月不变，每天傍晚路上遇见的人、鸟以及其他一些动物都几乎相同，我们甚至知道那些动物夜里窝在哪个具体的位置。

疫情之后，傍晚我们依旧散步，走同样的路，遇见同样的人和动物。只是我们谈论的话题多半都与疫情相关。更多的时候，我们开新冠病毒的玩笑，这也是荷兰人从不放弃的乐观精神。天大的难题面前，都开着玩笑去面对。如果你不了解荷兰的这个文化，你甚至会觉得他们智商有问题，抑或是觉得他在嘲笑、诅咒你。

比如他们会去买一瓶Corona(与新冠病毒拼写相同)啤酒加上两瓶名为Mort subite（法语译为：立即死亡）的啤酒送给朋友或家人喝，而收到这份小礼物的人哪怕平时特别不喜欢Corona啤酒的味道，这个时候也会砸吧着啤酒笑得像个小孩，享受其中。

荷兰人开玩笑说这是新冠状病毒疫苗。一瓶Corona (意指英语coronavirus) ➕两瓶MORT SUBITE(法语：突然死亡）

他们还会玩笑着说：“不要劝我回家，家里比外面更危险，我老婆比病毒更可怕。” 这样类似的玩笑每天都有，这就是荷兰人，到什么时候都要开玩笑。

事实上，疫情真正暴发后，荷兰社会面临的困难和挑战是非常大的。首先是政府，除了疫情本身，面对因疫情大量失业的人员和因停业遭受经济损失的私营业主，要快速调拨资金去帮助他们。对某些不愿意居家隔离的百姓，要不厌其烦地劝说他们。关闭所有老年公寓的探视时间，倡导全社会不要去看望老人，更不要将小孩交给老年人看管。还要考虑第一线的医护人员、警察等重要岗位，在停课的时候如何帮助他们照顾孩子等问题。

孩子学校停课，空无一人的教室

政府这时候的难处就像冬天破了很多洞的衣服，四处都在漏风。首相吕特在视察各地超市运营情况的时候也还在开玩笑说：“我们的厕纸库存够我们拉十年大便了。”（见下图）全国上下都为此大笑。

然后是医护人员，面对突发事件后各种未知的问题向他们扑来。人手不够、防护用品不足、工作强度大、感染可能性高，也并没有媒体排山倒海地记录他们的英雄壮举。感染的医护人员不少，连实习医生都没有畏惧地住上冲。隔离病房里面和外面的医生也仍然隔着大门边唱边跳，相互鼓劲。

普通人里也有很多人默默做着危险度相当高的工作。我先生的公司最近很忙，他们的一项业务是给医院提供氧气，疫情暴发后这项业务相当繁忙，每天要清洗上千个从医院取回来的氧气罐，然后灌入新的氧气再运回给医院。若在平时，这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活儿，在这个时候，也依然不怎么起眼——没有聚光灯，没有悲壮的音乐做背景。有个小伙子，是舞台灯光设计师。他每天穿着防护服随着电台里播放的音乐（荷兰法律规定在工人工作的时候必须播放收音机，以缓解枯燥劳动给他们带来的精神压力）扭动着身体，一边用高压水枪清洗氧气罐，一边哼唱着收音机里的歌曲。小伙子穿着防护服快乐扭动的样子着实可爱，我一打听才知道，他是因为最近所有的舞台演出都取消了，所以就来这里洗洗涮涮，做有意义的事情，顺便挣点钱。

普通人是这个社会的主要群体，在这个群体里，我看到大部分的荷兰人虽然有担忧却并不焦虑。就像我和先生每天散步遇见的人和那些动物，在这种艰难的境况下，仍然日子一天一天过，事情一件一件做。

即便甩卖，生不逢时的郁金香也能给一线医生带去温暖

因为疫情遭受经济打击的人很多，花农就是其中之一。

荷兰因为水源充足、气候适宜、土壤肥沃、农业科技发达的原因称霸世界鲜花种植业，各种各样的鲜花一年四季都可以买到。每年的三月，遍地的郁金香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还因为荷兰自古就是海上霸主，鹿特丹是欧洲最大的港口，成就了荷兰鲜花业全球出口的优势。如果你去过阿姆斯特丹的鲜花拍卖市场，你会被整个市场的自动化设备所震撼，也会被鲜花的品类和数量所折服。每天清晨，鲜花以集装箱为单位被拍卖到全世界各地。

全球最大的Aalsmeer 鲜花拍卖市场

而疫情暴发后，全球最大的阿姆斯特丹阿尔斯梅尔鲜花拍卖行自1863年开业以来，头一次被迫关闭。花农们失去了国际销售市场，成批的花被废弃。当美丽的花横七坚八地躺在一起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时，画面太另人心碎。

受疫情影响不得不将大批鲜花倒掉

花农们无法扭转这个局面，干脆联合起来将鲜花送到医院门口表示对医护人员的尊重与支持。他们也和红十字会合作，以非常低廉的价格出售这些生不逢时的花，获得的钱一半捐给红十字会以帮助抗疫。

来自花农的敬意。摆在医院门口的鲜花

荷兰人本就是世界上最热爱鲜花的民族，日常生活里，男女老幼都有用鲜花装点屋子的习惯。所以这样的举措，也是某种程度上的自救。从前我买一束10支的郁金香要5〜6欧，前几天我才花了25欧买了一大箱200支装的郁金香，四种颜色，漂亮极了。开箱的那一刻，先生被200支郁金香吓坏了，却也很支持我的行为。

笔者花25欧购买的一箱200支装的新鲜郁金香

3月30日这一天，梵高的画《教区春日的花园》被盗。偷画人选择在梵高生日这一天破门取画，不得不让我觉得这个盗贼不太坏——在疫情这么严重的情况下仍然冒死赴约梵高，我和先生都愿意相信他是梵高的铁杆粉丝。

总之，荷兰人在抗疫这件事上，一直都带着田园诗般的宁静态度，也许这就是荷兰人骨子里的冷静与骄傲。电视里没有煽情的画面，广播里也还是那些流行音乐。坚持工作的超市收银员因为在这种艰难时期还能有份正常收入的工作而庆幸；因为疫情失业的人，政府会给予每月工资90%的补助；私营业主也会根据以往纳税的情况获得相应的补助金。每个人都对那些还在工作的人报以最大的敬意。当然，有很多人在此时非常艰难，但社会并没有乱，他们的内心世界是相对平静的。在现实生活中，荷兰人用得特别多的一句话就是“deal with it”（面对并接受它）。

到目前为止，荷兰的疫情走势并不乐观，但大家都在努力。愿全世界平安。

文/李婷婷

约稿编辑/肖榕

编辑/张艳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