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汪曾祺百年诞辰 | 徐强:非常年代里的人性小景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0-03-05 11:00

徐强

【徐强,东北师大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汪曾祺年谱》等,为人民文学出版社《汪曾祺全集》散文、杂著卷分卷主编。】

汪曾祺的晚年小说,率多短制。本集所收二十四篇小说,悉数如此。

有人或会说是日益走向洗练一途;有人或赞为“庾信文章老更成”;有人说是实现了衰年变法;有人则会指出某些作品不够饱满,“淡”得过分,甚至说是年老气衰……

但翻读本集,谁也不能否认,感情充沛、神完气足之作,所在多有。

《天鹅之死》篇后缀句“一九八七年六月七日校,泪不能禁”。且不说作品本身的感染力吧,仅就六十七岁的作家把一篇小说写到自己老泪纵横,这样的场面怎么想都是感人的。

他的艺术探索热情也从未冻结。

《天鹅之死》把天鹅和跳“天鹅之死”的芭蕾演员两条线交错进行。《窥浴》是一首“现代抒情诗”。《八月骄阳》是现实主义,却有意穿插这样的描写:

粉蝶儿、黄蝴蝶乱飞。忽上,忽下。忽起,忽落。黄蝴蝶,白蝴蝶。白蝴蝶,黄蝴蝶……

用蝴蝶的上下纷飞写老舍的起伏不定的思绪,作者在自觉地探索一种“意象现实主义”。

在多个作品里,汪曾祺写奇怪的梦,逗人的死,奇思妙想不绝,先锋派头不减。

在这些晚年作品里,汪曾祺继续展开着市井百态、人物群像。集中写梨园题材的不少,仅以这一批作品而论,就集合了剧团各色人等,举凡打“下串”的、打小锣的、打小鼓的、吹黑管的、写海报的、机关科员、剧务杂役、正骨大夫、梳头师傅……无不成为小说的主人公。

作者用基本是善意揶揄而又时见深沉冷峻的态度,描写小市民的愚昧、自私、偏执、睚眦必报等负面人格,或良知的泯灭、人性的迷失、美的毁灭。可以说,作者透过一幕幕社会的悲喜剧,展示人性的小景。

这些悲喜剧有一个共同的背景,那就是众所周知的那个荒谬年代。

本集中的小说和书信所关涉的主要故事时间,都发生在那个非常年代,或至少关涉到那一时段。如果不是本次结集,我们也许还意识不到,汪曾祺居然曾写下这么多关于那个年代的故事。

显然,在这些故事发生的当时,汪曾祺还不可能去书写它们。自四十四岁至五十六岁,他做的是听命的写作,既没有闲暇,也不可能有兴致,更重要的是——还不具备必要的理性审视距离。

这些,只能诉诸十年乃至更多年之后。——它们多数写作、发表都在一九八四年之后,也就是作家本人六十四岁以后的十多年间。

在巴金《随想录》出版的纪念会上,汪曾祺曾发言说:

“我倒是希望他不要再写了,把这种沉重的历史负担放下来,轻松几年。我看他的书,很痛苦。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始终是一个流血的灵魂。我看这个血可以止住了,让别人去流流吧。”……“他的这个责任应该由我们担起来。”

这些书信和小说,正是汪曾祺身体力行“担责任”的体现,也是他对时代的良知性的发言。字里行间,都充盈着作家对人性的拷问、对历史的反思,是对非常时期里荒谬世事的温和而有力的批判。这种道义担当在汪曾祺是自觉的、有计划的、有持续性的,直到生命终结前夕。

当然也包括对自身的反思。这一点正是他在《随想录》纪念会上指出巴金最可贵的一点,“没有把自己‘摘’出来”。这种自我反思,在因篇幅所限暂未能够或不便入收本集的另外一些作品中,表现更其鲜明。

这些作品对于汪曾祺来说,是真正不可或缺的。有了它们,我们乃确知,有着特殊际遇的汪曾祺,面对复杂的二十世纪,真正走出了历史的迷雾,用理性的艺术沉思,成就了完善的作家人格。

每个有良知的中国作家,都要在这个主题上有所发言。

有此一集,汪曾祺乃不遗憾。

约稿编辑/王勉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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