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收治第一例新冠肺炎患者到今天,北京市普仁医院的隔离病房已经开设了近一个月。
在sars时期,这里就曾是北京市收治sars病患的定点医院之一。十七年后的今天,因为拥有一处sars后政府拨款建成的、拥有“三区两通道”基本条件的独立病房楼,又具备sars时期的相关治疗经验,普仁这个区级医疗中心“并不意外”地,再次成为了北京市首批新冠肺炎定点医院之一,当时也是东城唯一一家定点医院。
位于西花市西街的发热门诊和新冠肺炎病人转入通道
没想到真的会这么快收治病人
在1月20号左右,院领导层就已经听说可能会把东城第一家定点医院设在普仁,但院长曾文军坦率地说,“当时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真的会收治病人,至少感觉还有时间做更充分些的准备。”
尽管还是没有负压病房,尽管那栋sars后改造的独立病房楼早已成为医院骨科病房和康复区,普仁医院还是认真开始了应对新冠疫情的准备。为此,他们参考sars和湖北疫情,紧急研究出了一个需要五百万元投入的病房改造方案。
然而,没过几天,这个方案就失去了意义——“根本来不及了。”
年前为龙潭庙会做应急医疗准备、成立应急小分队,一直是普仁医院的惯例。然而2020年的大年三十下午,北京市宣布取消庙会了。
普仁医院主管医疗的副院长郝宇红说,那时,是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果然,大年初二一早,医院管理层全部被招回医院——通知紧急要求医院马上开工改造病房,组织进入隔离病房的医护人员,最迟初六就要具备收治病人的条件。
1月30日,第一例新冠确诊病患从同仁转入普仁医院隔离病房。
这一天的上午,医生护士们和院里的工人师傅,才刚刚用透明胶带,把14间隔离病房的空调出风口一一封口完毕。
意识到不久前做出的五百万元改造方案已然不可能实现之后,从大年初二到初六这短短几天里,普仁医院那栋独立的二层病房楼里,一片繁忙——
原来的骨科全部撤离,将隔离病房与原骨科康复区的通道封死;原来的病床全部重新调整,按照传染病病房要求,布置成单人间和双人间,疑似病人单间收治,确诊病人可双人间收治;病房的门锁按隔离要求换成“外锁”,所有窗户也临时加装固定器,改成无法全开的,防止病人失控引发安全问题……
对于这次新冠疫情来说,普仁这栋十几年前改造的病房楼虽然已经显得老旧,但在这几天的时间中,全院集中人力和智慧,仍然勉力规划和布置出了一个具备污染区、半污染区、清洁区和患者通道、医护人员通道、包含清洁物资出入口和医疗垃圾出口的传染病病房。
2月的第二周,普仁医院隔离病房的14张病床一度全部满员。
普仁医院的医护人员在隔离病房工作
开着救护车四处找防护服
院长曾文军说起最初筹备的日子,语气中仍然带着紧迫感。“从大年三十开始,我们一边紧张布置隔离病房、招募和紧急培训医护小组人员、一边满脑子焦虑着一件事,那就是,眼看就要收治病人了,院里当时却仅有20套房护服。我拿什么保护我们冲锋陷阵的工作人员啊!”
除夕、大年初一、初二,每年最重要的假日,却成了她今年最焦心的几天。“自从听说湖北的疫情,我们就开始跟常年合作的供货商联系,订购了一批防护物资,包括防护服和口罩等等。但是没想到紧要关头,却听说这批防护用品无法送到,被‘扣’在山东日照了。我们后勤副院长王效暾和器械科科长王海军都急眼了,没办法,我们决定自己跑趟日照去提货。考虑到当时交通已经受限,我们决定开救护车去。其它的人同时分头联络任何可以联络的渠道,寻找防护物资。
“结果提货的救护车走到半路,就有消息说另外一批防护物资正停留在平谷区顺丰的基地,我们的人一商量,当即掉头直奔平谷。到了顺丰物流基地,我们的人在顺丰人员的帮助下,直接进到集装箱,一点点翻找,终于找到了我们订的防护物资。”随后他们又连夜去到天津,提取了另外一批物资。
尽管区卫健委也尽力为定点医院调配了一些防护品,但要满足需要,仍然差很多。“1月28日,我们医院组织援鄂的五人医疗队临近出发。按援鄂一个月、每人每天两套防护来算,我们算计着怎么也要给他们带够300件防护服啊,可当时我们四处找来的防护服全凑在一起,才二百多套,都不够给援鄂小组带的,更别提本院隔离病房需要的了。”
“一说去一线,我们的医护人员报名特别主动、特别诚恳,可我做为院长,最担心的就是不能给他们提供最要紧的防护。”
这种焦虑,总算在2 月2日时得到了缓解——“那天晚上突然接到消息,说海关有一批140箱社会捐赠的防护物资,可以调配给我们,我们当夜就跑去,全给拉回来了。”
西花市西街那个不起眼的小门
从崇文门外大街东侧邻街的正门进入普仁医院,需要穿过整个门诊大楼,进入医院东院,再穿过停车场,才是独立的两层隔离病区楼。
这栋楼单独开有两个小门直接朝向医院外的西花市西街,南侧标注“发热门诊”的小门,供前往发热门诊的人就诊出入;北侧标注“肠道门诊”的小门上贴有白纸黑字“转入通道”,从隔离点或外院转来的新冠疑似或确诊病人,就由此下救护车,直接进入隔离病房,不需要经过医院的其它区域。
医护人员报名进入隔离病房工作的微信截图
首批报名进入隔离病房照护肺炎病人的主管护师金莉记得很清楚,1月30日晚上八点多,她穿好防护服,来到“转入通道”的小门边,等候普仁医院接诊的第一位新冠肺炎确诊患者。
“穿着防护服,不可以走出门外。专门转运肺炎患者的救护车停在门外,司机也穿防护服,我们之间说话必须大声喊,否则听不见。”事实上,没过几天,金莉和她的同事们嗓子就都哑了。金莉记得,这位女患者刚到的时候几乎没有明显的症状,“有点发烧,鼻塞,真没什么症状,看上去只是有点感冒的样子。”
她是湖北人,1月22号到北京来看朋友,29号开始发烧,到同仁医院看病,很快被确诊为新冠肺炎,第二天就转入了普仁医院。
虽然她的症状很轻,但她的朋友和朋友九十多岁的父亲,没几天也进入了普仁医院隔离病房,并很快发展为重症,转到佑安医院继续治疗。
“她进来的头几天特别焦虑,先是不断说自己没病,就是普通感冒,后来认识到自己已经确诊了,就特别担心她的朋友父子俩,特别愧疚。这家人的保姆后来也住进来、确诊了。”
金莉眼看她一天天焦虑不安,但在病房里穿着防护服又不方便和她更多地交流,于是她让病人加了自己的微信:“病房里不允许我们带手机,但是等我下班了,拿到手机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发微信跟我说……”
这位患者经过24天的治疗和观察,终于在2月22日从普仁医院隔离病房治愈出院。
不想回家,直接回我们大急诊
金莉从1月30正式和同批其他九位护士、四位医生一起进入隔离病房工作,历时18天,于2月17日与第二批医护人员交接后撤出。
17日至今,他们一直在区里为医院抗疫征用的酒店房间中自我隔离,到本月底才能“重获自由”。
“现在每天除了领饭,就只能在房间里自己呆着,头一两天还好,后面就……”在酒店房间里跟记者视频通话的金莉笑起来很好看,让人想起时下流行的那首歌,“2003年sars时,我就报了名想参加我们院支援地坛医院的医疗队,头发都剪了,结果后来不需要了,没去成。这次倒是赶上了,不过头发都没来得及剪就接病人了。”
在隔离病房里,每班6小时,需要提前1小时到岗,40分钟穿防护服,然后交接班。“挺锻炼人的,进去的,都成了‘小能手’——医护、清洁工、修理工、心理咨询师。”
护师金莉在隔离病房中为消毒医疗器材做准备
金莉是家里的“顶梁柱”,但这一个月,家里的老母亲和十岁的女儿是指不上她了。“还行,她们都能理解,只要正确操作、防护到位就没什么问题。”
和金莉同批进入隔离病房的原急诊急救科医师刘芳,1990年生人,今年刚好30岁。“非典的时候我还上初中呢,没想到这次亲历了。“刘芳报名参加隔离病房工作时“理直气壮”——“我单身,家里有姐姐照顾父母,没负担;我又是急诊专业,对紧急情况的认识和处理会比较及时;再说我还是党员。”
说起现在在酒店自我隔离的感受,刘芳说,“太憋得慌了,之前在隔离病房值班的时候,好歹上下班还能在外边走走,夜里2点去上班,下个雪,还能在路边踩踩……病房里虽然有风险,但我知道只要我正确操作,就是安全的。其实在病房里心特别静,不用考虑任何其它的复杂问题,只想着你的病人就好了。”
视频里的刘芳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下周一我们应该就能出去了,我不打算回家,直接回我们大急诊去。”据说,医院急诊在疫情中风险和压力一直极大,“急诊是不能拒收病人的,但各种各样潜在的传染可能性一直存在,比如有的病人可能本来发烧,但吃了退烧药后,又因为外伤等其它情况来到急诊……”
尽医生的本份,心里最踏实
从1月25日到2月25日整整一个月,副院长郝宇红只在2月22日到23日这个周末没到医院。23日晚,医院又收治了后来引发广泛关注的湖北女子监狱刑满释放、带病回京的黄某。
郝宇红在普仁医院此番成立的新冠肺炎防控工作小组中任副组长、医疗救治小组负责人。
2月25日下午1:30至2:30之间,她在接受记者的采访的一个小时中,每隔几分钟就要接打电话或被急匆匆找她处理问题的医护人员打断。
13:45,接电话,讨论一会儿要转过来的疑似病人如何安排;
14:00,再次接听电话安排两例疑似病人转诊事宜;
14:16,与焦急前来找她的同事讨论病历上有关流行病学史的内容、病人常住地址与暂住地址的不同填写方法;
14:25,接电话讨论一例“边缘患者”(咽拭子阴性、有慢阻肺、胸片显示肺部严重炎症但不像新冠肺炎的患者)的安排——无法确诊、不敢收在普通病房,又一时无法按重症肺炎转院到有条件抢救的医院……
14:28,院领导找来催办一例治愈病人的出院手续及捐献血浆知情书事宜……
忙碌的间隙,郝宇红说起隔离病房启用初期的紧迫。“为了降低防护风险,我们规定医护人员进入隔离病房不能带手机。而隔离病房中的固定电话又不能满足内外医护人员沟通、会诊病情的要求。隔离病房紧急启用,一时不好解决这个问题的情况下,我跑到家附近的营业厅办了一个手机卡,用我自己的IPAD注册了一个名叫“隔离病房”的微信号,让首批进入病房的医护人员把IPAD带进去,最初的病例会诊、内外沟通就是用微信视频电话完成的。
后来隔离病房内外沟通用上了“小鱼易连”、“腾讯会议“等软件。专为此次疫情成立的院医疗专家组六位核心专家,一开始是在门诊楼放射科读片室与隔离病房进行网络视频会诊,之后才将会议室改造成远程视频会诊的专用空间,专家组成员也扩大到了12位。
再忙再乱,郝宇红也还是清晰地记得收治的第一位新冠肺炎确诊患者。“她50岁,1月30日转到我这儿,2月22日才出院。其实她算新冠肺炎普通型,入院三天就退烧了,但就是核酸检测总是反复。通常病人体温正常三天后,连做两次核酸检测(隔日)均为阴性,就可以出院隔离观察了,但这位患者每次做这样的检测时,总是第一次阴性、第二次阳性(或可疑),就这样反复做了七轮检测,才终于全部呈阴性,允许出院观察。”
2003年非典期间,30岁出头的郝宇红还是普仁医院急诊科主治医生。“17年前那条件比现在差远了,当时人已经进到隔离房了,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呢,后来眼看着通道被木板封住、来给我们送饭的人在门口搁下饭就跑开,才觉得不对劲儿,家里人打电话进来,眼泪一下子哗哗的。”
“现在无论是医疗条件,还是防控流程,都规范了很多。就这样,也是真累……要比较的话,说实话我还是宁愿像非典那时候一样进病房,当医生的,尽本份的时候心里是最踏实的。”
供图/北京普仁医院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楠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