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艺术记录着眼前所经历的“疫生活”,拒绝“锣鼓”,也拒绝咆哮。
在武汉,那些以艺术为生的青年人在经历了恐惧、焦虑之后,把目光投向了平凡的生活,用艺术表达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感受与反思。
那也是一种生态,在疫情笼罩之下,一群艺术青年的真正状态:平凡却有意义。
——武汉艺术青年的“疫生活”系列报道引言
“我要告诉人们一个与文明人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一点也不期望任何一个人一下子就会喜欢它或称赞它。”2月17日,陈梦琪,武汉一家艺术教育机构创办人,用梵高的话作为她微信艺术分享会最后的留言。
这是她的第600天在线艺术分享会,没有一天的间断,即便是在疫情中。
烛光
在回国的飞机上,陈梦琪觉得自己终于结束了这趟欧洲之行的梦魇:在罗马,身份证与护照被盗;好不容易处理完,想回法国,又遇上法国的罢工,没有直达火车;于是临时决定提前坐飞机经上海回武汉。
1月23日下午3点,她终于到达了浦东机场,也终于知道了武汉疫情的严重。她收到了一堆短信通知:第一条是武汉航班取消,第二条是武汉实施特殊时期的交通管制……她终于知道了武汉疫情的严重,而滞留上海的生活也由此开始:被迫先后从两家酒店离开;除夕夜在一家东北饺子馆吃了芹菜饺子;加入滞留上海群;借宿于朋友在某办公楼里的一处游戏室里……似乎,她的一切都在变化。
除了一件事:晚上8点,在自己所建立的“朴朴大美”微信群里,分享一件艺术作品。
这是她从2018年便开始做的事情,没有一天的中断。只是1月23日的这一天,她分享的就是一张自己在欧洲旅行时拍的照片:一座烛台,数十只蜡烛在燃烧,或旺盛,或衰弱。
“今天全城……请大家在这里送上祝福和祈愿吧。”她写道。
跑题
陈梦琪创办了一家艺术教育机构,建群分享经典艺术作品,原本是她日常的一项工作。群里的成员要么是文艺青年,要么是自己学生的家长。
“本来每天也要分享,就是顺着一种习惯在坚持。”陈梦琪没想到有一天,“坚持”会变得这样艰难,也变得这样有意义。
1月28日回到武汉后,陈梦琪发现在她的“朴朴大美”艺术分享群里,人们开始跑题了。
“抱怨的,发泄的,传各种消息的也很多,人们似乎控制不住内心的焦虑与担忧。”陈梦琪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劝慰才能稳定住大家的情绪,但她努力地去转移话题,至少让艺术能分享下去。她会在人们探讨最热烈的时候突然打断:“让我们还是欣赏作品吧。”接着就赶紧发一堆关于作品的知识或者讨论话题,至少让大家在这个群里能够暂时忽略一下现实里的恐慌。
深入
陈梦琪并不知道那一时刻那些名作是否真的镇住了人们的恐惧与焦躁,她只知道,至少那个时候,群里的人们有意无意地回到了艺术的欣赏与探讨之中,“识趣”地躲开了那些疫情信息。
那个时候,陈梦琪也不知道这样的艺术分享能坚持到哪一天,内心深处她也需要一种动力,但动力在哪呢?
1月30日,陈梦琪给群友们分享了自己的一段话:我才发现,过去对这座城市的态度和状态,是潦草的,躁动的,单一的。而这一次,开始变得复杂。伤痛赠与我们静下来去愈合伤口和进入更深思考的机会,我们也因此有机会,去更深入地了解、关爱,和继续建设这座城市,它会真真正正变得更好。
而她的群友回复道;“3年半之前,我从国外回到武汉,非常多不适应的地方,抱怨的情绪很多,谈不上对武汉有感情。但这次经历之后,看着空荡荡的大街,拼在一线的医务人员,武汉人的各自坚强和脆弱,我发现第一次对这个城市有热爱。”
脚丫
陈梦琪所分享的内容并非都是大师作品,在2月2日的分享中,她分享的内容首先是一段“制作透明人小脚丫”的短视频。“制作小脚丫”本是她之前给参与的孩子们布置的任务,因此她同时也分享了一些孩子的“作业”:透明胶带轴上连接一对纸板脚丫,上面写上“武汉加油”,胶带轴向前滚动,带动了脚丫摇摆向前。
“小朋友们互相陪伴真好。”家长Annie评论道。“看到武汉加油的脚丫眼泪快出来了”“亲爱的刘宇”在底下写道。
而家长“冷眉”分享了一张照片,内容是她的孩子冷聿阳用铅笔画的“聊武汉疫情生活”连环画。孩子用一只小猪代表自己,有趣地写道:“现在的生活像一只猪,整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只不过有时运动、跳绳,做了手工,还画了画。”
而在这个孩子的画笔下,也记录了小区保安的工作:“下楼看看,保安拿着温度枪大喊:‘再不上楼,我就开枪了!’只好回去。”
没有仪式感
分享艺术的过程,也是陈梦琪记录自己、记录心态和记录疫情的过程。
“我不会刻意去计划,毕竟不是上课。我往往是根据这一天的心情,或者遇到什么事情,突然地就想分享一个作品了。”陈梦琪说。
例如2月9日她分享的是全国各大美院设计的关于这次抗击疫情的海报,而在这一天,用后来媒体的话说,“2月9日,武汉市吹响‘应收尽收’攻坚战的进攻号角”。
2月13日,陈梦琪分享的是画家刘寿祥的一组作品。这一天,刘寿祥因为新冠病毒肺炎去世。“每一个人,坚持到今天,真的都非常非常不容易。”
2月17日,陈梦琪迎来了艺术分享会的第600期,也是第600天。“如果以前,像100期、200期、500期的时候,我都会搞一期特别版,或者用一个小的仪式来庆祝。”陈梦琪说,“但现在,600期,我一点都没有那种仪式感。”
顺着感觉,她分享的是梵高早期的名画《吃土豆的人》。“想到要分享,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幅画,仿佛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她在群里写道。
梵高所展现的是一间逼仄、昏暗、简陋的屋子里,一家五口在油灯下吃晚餐的场景,晚餐只是一盘马铃薯块和四杯咖啡。三位女性各有不同的愁苦,唯一的男子面无表情。而最年轻的人,背对着画外,无人能看到她的表情。
“在今天分享的最后,在这第600个夜晚,我想送上梵高的最后一句话:‘我要告诉人们一个与文明人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一点也不期望任何一个人一下子就会喜欢它或称赞它。’”
分享的最后,陈梦琪这样写道。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满羿
编辑/崔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