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抗疫生活|张宏杰:我在疫情中的“微博生活”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0-02-24 15:09

在各个行业当中,作家对封闭生活应该是最适应的。事实上,有的作家必须把自己关起来才能写东西,据说李敖动笔前就需要别人把他锁在房间里。疫情降临之初,我手里正好有一本书稿需要完成,于是计划利用这个不得不宅在家里的时机,潜下心来写作。

但是,有了写作的时间,却没有写作的心情。疫情的发展,越来越让我揪心,心情越来越沉重。

近几年来,家里取消了电视,我获取新闻资讯的方式几乎完全靠微博,1月23日早上在微博上看到武汉封城的消息,我非常震惊。这样大的一个城市封城,是史上从没有过的。

我没法静下心来写作了。写作者往往比较敏感,想到武汉有那么多人在煎熬,我的感觉就像有人在门口挣扎敲门求助一样,不可能无动于衷。我开始在微博上大量转发患者们的求助信息,让这些处于绝境中的普通人的声音被听到,让他们多一点点机会被救助。

1月31日,我发了一条微博,呼吁组织新冠患者异地转诊。现在看起来,这个建议确实异想天开了。不过,我和其他网友一起提出来的不能干等着两山建成,不妨将空着的大量的学校宿舍等利用起来的建议,后来证明是可行的。

随着疫情的发展,还有一个事实越来越明显,那就是这次疫情导致的“次生灾害”,大量的非肺炎病人,他们怎么办。

我最早关注到这一点是1月30日看到的一位叫“@一直都在想ing”的医护工作者在微博上说她的父亲去世了:“谢谢大家,如果你们知道他怎么走的,会更加难过,他辗转两个医院透析,结果全被征用发热医院,导致无处可透,算了……而他菇凉还在一线。”

接下来,微博上相关的消息看到的越来越多:大量的肿瘤科停诊,癌症患者无处化疗。白血病移植等相关手术也停止,艾滋病人因为断药,陷入危急。以致有尿毒病人因为无法透析而跳楼自杀,有二十岁的白血病人因为无法出省治疗只能等死……

2月9日,我又发了一条微博,呼吁将急需救治的非传染性武汉患者异地转诊:“很多医院被征用做发热门诊,大量的需透析病人,需要做化疗的癌症病人,以及其他慢性病患者无法得到及时医治。这些人不在少数,危在旦夕对这部分患者不能一封了之,要网开一面给他们一条生路!”

这条微博被转发一万四千次,但是这样的建议一时得不到反响并不意外。我参与在网上创建“肺炎以外患者求助超话”,因为这个超话开通的话,至少有利于武汉本地的志愿者帮助这些患者。

2月14日,我花了一天的时间,反复斟酌,写了一条两千多字的长微博,《我的一点困惑和建议》:

在灾难当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挽救尽可能多的生命。

新冠病人在外省的死亡率是近百分之零点二,在武汉的死亡率是百分之四多。而其他病人,比如尿毒症患者,需要化疗的癌症患者,失去治疗机会的话死亡率可能百分之九十甚至百分之百。而现在大量其他床位被征用去治疗新冠,其他科室的医生也被征去治疗新冠。

在正常情况下,我们肯定要先救治最危重、死亡可能更高的患者。我理解,阻断疫情向全国蔓延是当务之急。治疗新冠是当务之急。我理解武汉的医疗资源极度紧张。但是我认为,不应该用“不惜一切代价”的方式来打嬴这场战争。也就是说,不能把属于其他危重患者的医疗资源一股脑地都征用过来集中到新冠,而忽视次生灾害造成的巨大人道主义灾难。

……

不能只看一个指标,而不看其他。不能用舍车保帅的方式来打这场战争。要抓主要矛盾,但是也不能把所有的“次要矛盾”置之脑后。所有的生命都是宝贵的。领导的艺术不是要弹钢琴统筹兼顾吗?衷心希望相关领导换人后,“以人为本”,这一局面能得到改观,也就是说,如果不能给非肺炎危重患者一条出省求医的道路,至少要“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在本地保留一条生路,为他们恢复和保留最必要的一部分医疗资源和途径。

我在微博上看到一位网友“@滢丫”说的一段话:“每天都看张宏杰老师在呼吁,虽然转发和评论的人都不多,但是他始终坚持着。很感动,也很钦佩。因为他一直在做着我们觉得自己说了做了也没用的事!”

但事实上,我始终相信,每个人都应该竭力发出自己的声音,同类的声音多了,就证明社会上确实有急需关切的情况,这些声音汇集到一起,就一定会产生作用。

这条长微博发表于2月15日早上,转发量达到九千多。2月18日被财新网转载。

事实上,就在2月15日早上,我就看到了一条好消息, 微博管理员发布了“微博肺炎求助超话关于进一步扩展求助范围公告”,扩展肺炎患者求助超话求助范围,开始接收武汉地区非新冠肺炎危重病人的求助信息。

接下来,这样的好消息越来越多。2月16日,我看到了《武汉市卫健委关于非新冠肺炎患者部分接诊医院的公告》,提供六家医院开放门诊,以满足慢性重症患者、孕产妇、儿童、血液透析患者的医疗需求。

接下来,2月18日,湖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又公布了全湖北省接诊非新冠肺炎患者的医院名单,其中武汉市的接诊医院扩大到50家。

再接下来,2月23日,新任武汉市委书记专门调研督导非肺炎患者的医疗救治工作,称“统筹安排好其他疾病患者的就医需求同等重要”。

当然,这些变化很有可能和我在网上的呼吁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和网上的众多越来越响的呼声肯定有关系。事实上,在微博上我看到“深夜一只猫”等很多其他网友也在一直不停地转发呼吁关注新冠次生灾害的问题,有些人的声音,要远比我洪亮。这些声音,汇成了洪流,推动着变化。

《南风窗》杂志的一位采访血友病问题的记者何焰直接加我微信,说看到我在微博上关于非肺炎患者的呼吁,问我认不认识湖北或者武汉医保局的局长?

她采写了一篇关于疫情当中血友病人境况的报道——《血友病人紧急呼救》,其中说,武汉给慢性病患者开通了10个药房拿药,但他们不在其中。不止武汉,整个湖北的血友病群体都在面临缺药,有些人情况非常危急。他们难处有三个:没有药、用不了医保、出不了门。前两个问题,只有医保局能解决。

我当然不认识什么官员,我能想起来的唯一认识的武汉人,是写纪录片《楚国800年》的时候认识湖北电视台的一制片人冯静,我说问问她试试,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有个说法是,世界上任何两个人之间,只需要6个人就可以相互连接。而这次是3个人,过程非常神奇。冯静是一个快人快语的热心人,仅仅过了几个小时,她就回复说,她的同事陶艳林正好认识湖北医保局的晏局长,晏局长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听说这件事后表示马上连夜处理。

第二天问题就解决了:由病友各人报到区医保后可以直接去药店拿药,因为血友病原本不在购药名单内,所以现在提供的解决办法是疫情之后凭发票报销。各药店也会去采购血友用药。还剩下的问题是血友病人出行难的问题,但是在武汉的志愿者都在想办法,“血友之家”的志愿者在办理通行证。

疫情爆发后,在网上看到了一些当地的不如人意之处,而这次湖北省医保局的迅速回应积极处理令人非常欣慰。

从1月23日到写这篇文章的2月23日,一个月过去了。整整一个月,我几乎都静不下心来,书稿进展极慢。整个中国应该都是这样,全体中国人的生活都被这次疫情所牵动,所影响。

我在微博上看到众多民间救助团体冲杀在第一线,大量的志愿者每天冒着风险四处奔波,看到我认识的诗人巫昂等人在微博上组成志愿者群,协调各种救助信息的对接,每天忙得筋疲力尽。而像我这样行动力差的人只能坐在家中,除了捐过一点款之外,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动动手指打打字,每天都在感觉愧疚。

我是一个历史爱好者(当然是大号的历史爱好者。有人说我是历史学者,不敢僭越),在这次疫情当中,当然也有一点自己的感受,我和每一个中国人一样,经历了太多想不到。从湖北省武汉市传来的一条条新闻,一次次刷新我的认知。我曾经发过这样一条微博:

“如果说这次疫情有什么好处的话,只能说这是深入理解中国历史的一个难得的机会。很多太平时代看不到的,不理解的,现在看到了,理解了。”

文/张宏杰

编辑/吴菲 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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