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击新冠肺炎疫情蔓延的战斗仍在继续，近日，日本援助物资上附言的温暖古诗词引发了诸多关注。这些诗句引发了网友们的感慨，同时也产生了好奇——为什么日本将中国古典文学保存得如此完好？中国传统文化如何深植在日本的日常生活中？带着这些问题，北京青年报记者专程采访了旅日学者姜建强先生。

姜建强先生原先是东京大学综合文化研究科客座研究员，现在是东京《中华新闻》总编，他致力于日本哲学和文化的研究，著有《另类日本文化史》等作品。2018年，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出版其著作《汉字力》，该书以轻松幽默的笔触谈了很多汉字在日语中的用法和意趣。

姜建强说日本救援物资附言中的诗句绝不是现学现卖，而是长期以来对中国古典文化学习的结果。日本对汉字、汉语和中国文化的学习过程体现在方方面面，不仅是学术层面，而且还浸入到教育和日常生活中。比如日本年号——平成时代，出自中国典籍《史记》；大正时代、明治时代出自《易经》（近来比较受关注的理“令和”则出自日本最早的诗歌总集《万叶集》，但最终的来源还是出自中国古典）。

在普通的生活层面，站牌、店铺上的汉字也让中国人很有亲切感。姜建强向记者讲述了一则小故事，足以看出日常生活层面日本人对中国文化的尊重。上世纪80年代的影星夏目雅子曾对作家伊集院静一见倾心，理由很简单，只因为他能流畅地写出“蔷薇”两个笔画繁多的汉字。

文字、语言与文化这三者的密切联系无须赘言，不过在此时，如果简单地做出彼此的比较也只会得出片面的结论。我们更希望借此机会，和读者一起了解日本对中国古典文化的学习过程和努力，或许会给我们一些启发。

诗句表达了日本人对汉字的一种执着

北青报：日本援助中国的救援物资让中国同胞感到暖心，同时物资卡片上的诗句也引发了讨论，您也关注到这件事吧？

姜建强：是的。这次日本人对中国的援助，包括比较早的汉语水平考试HSK事务局在捐赠口罩的时候在纸板箱上面写了“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后来有《诗经》里面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裳”……有这样的举动，大概也和捐助的对象是使用汉字的中国有关。日本人也考虑到这些句子本身就是从中国来的，今天用这些句子来表达心情，是恰如其分的，这种表述恰恰也表现出日本人对汉字的一种执着。

北青报：日本也会有大白话、易懂、鼓劲儿式的口号吧，比如熊本地震之后提出的“熊本頑張”一类？通常情况下文雅的诗句和“加油”一类的话是否矛盾呢？如何配合呢？

姜建强：优雅的诗文与大实话的“武汉加油”相矛盾吗？其实不矛盾的。在突发灾难的面前，受灾的主体如果还一味地诗情画意，其语境和意义就会发生变异。这个时候，需要更为有力的、更为鼓劲的、更能为多数人所重复使用的语言，如“加油”“努力”“拼命干”之类。实际上在日本也是这样，如2011年“3.11东日本大地震”的时候，日本也是遍地“加油”的口号，少见诗情画意的语言。而日本人这回之所以有优雅的诗文出现，是因为他是处于受灾的客体位置上，为表达自己同悲的心情，可以写得优雅些、古典些，以此给对方留下印象，共度难关。

日本中学生必须掌握5首中国古典诗词

北青报：从这些诗句的引用或者改写，我们看到日本对中国古典诗词的学习其实是相当扎实的。

姜建强：有这样的举动，是基于老一代的日本人比较扎实的汉学功底，随时都能运用这些文字。这些诗词在日本的教育里，特别是中学、高中、大学的语文课里面都会传授的，所以日本的一代一代年轻人通过接受教育，就把这些古典的诗句很好地记住了。

学术层面，除了中国之外，现在的汉学圈里，对《诗经》最有研究的应该就是日本学者了。从江户时代到明治时代，日本就不断地出版《诗经》不同的翻译本、不同的解释本，当然也有一大批研究《诗经》的优秀日本学者出现。另外，日本最早的诗歌总集《万叶集》也是日本的古代经典，他们认为这两本经典的诗集，都是古代人对各自心理、社会、文化的综合描述，日本学者感到很有意思，也经常把两个本子进行对照研究。

北青报：能否具体讲讲日本语文课里的中文诗句教育？

姜建强：譬如说日本学生进入到中学以后，有5首中国古典诗词是必须要掌握的：李白的《静夜思》、孟浩然的《春晓》、杜甫的《春望》、张继的《枫桥夜泊》，还有朱熹的《偶成》。日本人认为这是中国古典诗词里面最基础的5首，他们将其视为日本语的基本功来掌握。从日本语的构成来看，实际上也包含了汉字汉语的优雅性的东西在里面。

日本日常生活大量引用中国古诗

北青报：除了学术层面之外，在日本日常用语和日常生活层面，也经常能看到日本文化对中国古代经典有比较深的理解和尊重吧？

姜建强：是的。比如说日本很多的地名、建筑名、出版社的名字，都取自于中国的古典文化，特别是《诗经》，这方面的例子很多的。比如说“明治维新”，“维新”两个字，就是从《诗经》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里选来的；明治维新期间日本学西方文化建造的西洋建筑叫做“鹿鸣馆”，“鹿鸣”两个字也是取自于《诗经》里边的。包括日本天皇的年号，全部都是取自中国古代经典，当然现在的令和年号取自于日本的《万叶集》，但从源头看还是来自于中国，这些也都体现了日本对中国古典文化的尊重。

有直接引用，也有对汉字的改造，日语中也有大量的“和制汉语”。比如在中国古代典籍中不挨在一起的词，日语把它们组合起来，表达新的意思。如日本东京有“后乐园”，这“后乐”二字就来自于我们的“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再比如说“文明”、“开化”、“文化”、“科学”，像这些词汇，都是在明治维新前后日本人制作出来的。

新闻链接：日本捐赠物资附言的中国古诗句

1月29日，日本汉语教学考试机构HSK事务局通过各种渠道连夜在日本全国购置了一批口罩和红外体温枪，寄往中国湖北。物资抵达时，每个纸箱上“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八个字迅速传遍网络。此后，日本援助中国物资的新闻里总是能看到温暖和雅韵。

2月3日，日本四家社会机构完成捐赠湖北物资的采购，包装箱上都贴上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的诗句，这一诗句出自先秦诗歌《诗经⋅秦风⋅无衣》。

2月9日，日本舞鹤市运往大连的医疗物资包装箱上写有“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这句诗出自唐代王昌龄的《送柴侍御》。

“辽河雪融，富山花开；同气连枝，共盼春来。”日前，日本富山县向辽宁省捐赠1万个口罩，并附言了这首改编自南朝梁⋅周兴嗣《千字文》的诗句。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知依
编辑/崔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