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南京国际班留学××群里，不时有新人加入。留学中介在群里乐此不疲地甩出不同活动的信息，还有各种留学小贴士。“某某高中今年走出多少藤校的？”“ 有没有录取分析？” 同样活跃在群中的，还有“求知欲”特别旺盛的家长们。

据教育部情况统计，2018年度我国出国留学人员总数达到66.21万人，相比前一年增长8.83%。而2019《南京市中考指南》显示，南京中外合作办学项目及国际课程班第一批次与第二批次共计划招生1460人，通过南京普通高中国际班出国念大学的学生人数每年稳步增长。

在国内读三年国际班课程，然后直接申请出国读大学，在这条颇为特殊的留学路上，有着苦读向学的孩子，也有着为孩子的前途日思夜想、焦虑担忧的家长们。

选择

突如其来的和早有准备的

刘先生是南京人，今年夏天，焦虑找到了他，并让他深陷其中。

儿子今年参加中考，本来挺笃定的刘先生没想到儿子的成绩竟然比预估分数少了20多分。这意味着他把原先规划好的“上重点高中读一流大学”的路也给弄丢了。怎么办？光后悔和失意是没有用的，一家人几乎是在一夜间就做出决定：放弃高考，上国际班。今年暑假之前，刘先生一家从没想过要让孩子出国。但为了孩子的前途，该做的他们一定会做，即便是两眼一抹黑，进入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世界。

3年前，同样因为中考发挥失利，陈女士和孩子商量后，临时选择了南京某中学的中加班。孩子在中加班学习三年后，即可申请加拿大的学校。虽然是临时决定，但陈女士认为这会给孩子提供一个不错的教育平台。

进了中加班后，陈女士几乎立即发现，女儿正在接受与之前完全不同形式的教育——压力也汹涌而来。“国际班的竞争非常激烈，每一次的成绩和作业都会计入GPA（平均成绩点数）。”和国内高中不一样，国际班每次考试都不允许失败！这给陈女士敲响了警钟：几乎帮不上忙的她必须想办法为孩子做点什么。

在这个相对小众的群体中，因中考不理想换条路走的孩子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的学生已经上了很好的高中，但因兴趣、理想的缘故，想毕业后不参加国内高考直接申请国外大学。例如，张女士的儿子是在高一寒假提出高中毕业后就出国留学想法的。

当时张女士有三个选择：一是儿子参加国内高考，花费少，还有政策加分，或许能考上一个不错的学校。二是学校保送，但是专业（语言类）儿子并不喜欢，即使保到了好大学，专业换不了。三是毕业后直接申请出国留学，这条路花费高，竞争也不小，但是如果能申请到好学校，肯定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摇摆犹豫成了那段时间张女士的心理常态。

最后，张女士和丈夫做的决定是“尊重他的选择”。

相比刘先生和陈女士两家，殷女士在儿子还小时，就和丈夫开始谋划孩子出国留学的事情了。“我哥哥姐姐家的孩子都出国留学的，所以我们老早就有把孩子送出国的想法。”

市民周先生的儿子已经在美国本科毕业，现正在美国继续读研究生。回忆起孩子念国际班申请留学的经历，周先生摆摆手说道：“那一年好像大部分孩子都出去了，当时还好，不太焦虑。”孩子录取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彼时的周先生，出于让儿子出去闯闯看看的目的，在高一时，便将他转到了国际班。

紧张

当“爬藤”成为目标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上了国际班，“一路向西”的目标已经底定，那么谁不想好了更好，甚至“爬藤”呢？然而，现实中与世界名校的距离，远不止传说中的外语词汇量和百万钞票。

国外大学近乎苛刻的掐尖儿条件，让每一个家庭都不敢放松。而不放松也不仅仅是一种自觉的心态，也是现实使然。现实中，国际班一些超乎寻常的规矩也让人放松不起来。在这里，学生在课堂上的表现，甚至是否迟到早退，都成了一条线的标准。达不到要求，那么连进名校的敲门砖都拎不起来。

一学期只有3次迟到的机会，但刘先生的孩子一不小心都用完了。也就是这个“一不小心”，让刘先生一家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睁开眼就绷紧一根弦，不能再迟到了，不能再迟到了！7点10分到教室，从家到学校开车要20分钟，所以6点40分出发才稳妥。出发时间稍微晚几分钟，刘先生开车时就会急出一头汗。

当然这是一个极端的例子，虽然有点不近人情，但刘先生也表示可以理解，做事守时不迟到应该是做人最基本的要求，学校这么规定，也是为了学生能够养成良好的习惯。

刘先生介绍说，国际班很重视学生全面的表现，不会因为一次考试就看轻或者看重一个学生，也鼓励学生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专长，把自己的能力尽可能都展现出来。“这和美国大学的入学考试有点像，学生可以参加多次考试，最后采用的是最高一次的分数。”

很多家长都表示，上了国际班以后，孩子都有了明显的成长，学习自觉性越来越强，也变得更懂事。

“国际班学函数的时候，是用函数来建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女儿当时建的是小黄人。”陈女士回忆，女儿这三年懂事了很多，对自己要求很高，时常学习到深夜。而在这些日子里，在学习上几乎帮不上忙的陈女士除了心疼和不舍，能做的也只有默默陪着她直到深夜。

“有一些家长是全职陪孩子，很多机构的留学宣讲会都会参加，多了解信息。”张女士看着兼顾普高课程和国际课程的儿子，也想全职陪伴，但她英语不太好，很多信息也没办法帮儿子收集。更何况钱又从何而来？还是要工作。在学习上没办法帮助他，只能在生活上做好保障。

迷惘

手足无措的家长

把家长搞得团团转的，不止是在照顾孩子起居和在书桌旁默默陪伴上。什么时候考托福？什么时候考SAT（学术能力评估测试）？AP、PET又是啥？大量陌生的词汇突然涌来，他们不得不接受。微信交流群里只要有家长甩了某个链接，刘先生心里就咯噔一下。“这又来了个什么考试，我家孩子准备了吗？”他摆摆手说，到现在都没弄清楚，上网一查，越查越糊涂。不过刘先生坚信，儿子的留学之路刚开始几个月，后面对于规则的理解，会慢慢明朗起来。

不过一想到高二要准备的文书，刘先生又开始“头大”了。“国外大学要通过文书了解学生。性格、特征、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地方……文书就像一份简历，但写起来并不容易，要有技巧。”这很现实，文书相当于第二份成绩单，写不好，可能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张女士高二的儿子也正在留学路上摸索。张女士没有让儿子上国际班，而是继续在普高读书。因为自己不明白申请留学的相关规则，她干脆把儿子“交给”了留学机构，不明白的事交给懂行的人办。“我们家长好好赚钱就行了。”让她欣慰的是，儿子成长得非常快，报名参加活动竞赛、出远门考试全都能独立完成。

儿子成长是好事，但是张女士也会产生一些失落感。比起以前那个处处依赖她的儿子，现在的自己似乎并不被“需要”。而这种压力和复杂情绪是不会被儿子察觉的，孩子的压力已经很大了，家长的情绪不能再影响孩子。进入高二后，一家人在饭桌上几乎不会提及学习的话题。“我们起不了很大作用，所有的东西要靠他自己完成。包括外文课程的学习、学科竞赛、参加活动，还有SAT和托福。”

很多家长也是一样，很多人甚至连考试的英文缩写都搞不明白。

有些家长的压力常常还来自于身边的人，比如谁的孩子SAT考了高分，哪个学科大神又取得了金奖……听了后只能干着急。

周先生陪孩子考过一次SAT，5年前送孩子去香港考试的场景历历在目。“第一次是我送孩子去考的，那段时间考位是要抢的。比如说考位是夜里12点开放的，大家都去抢位置，很不容易。”不过现在孩子出去考试方便了些，八九千拼个团，机票住宿都包了。

周先生还记得申请学校的一个插曲。“当时孩子在申请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时，没想到除了高中成绩，对方还需要提交初中成绩。”所以选学校这事上，还是要提前摸透。早有准备的殷女士一家和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为亲戚有孩子出了国，我们在留学路上少走了很多弯路。”

谈起儿子的留学路，殷女士表示，这几年都是放手让儿子自己去走的。外出考试、申请学校都让他自己弄。“好在儿子比较省心，成绩不错，托福考到第三次就到了115分（满分120分）！”

南京一所高中国际班老师告诉现代快报记者，这几年他们接触到的“焦虑家长”越来越多，主要是因为他们不太了解国际课程。“语言考试完全不了解、课程设置也完全不清楚，更别提申请大学的流程了。”在他们接触的家长中，有一半可以说是直到高三结束还不知道课程在做什么。作为老师，遇到这种情况也很无奈。

现实

钞票铺就的 “洋应试 ”之路？

把孩子从国际班接回来，又送进了补习机构。不比从幼儿园就开始“爬藤”的孩子，为了国际班的儿子，刘先生和爱人选择奔走于留学机构，找升学顾问、找文书老师，希望能在短时间内走好每一步。而这一步步是需要钱支撑的。

越洋英语私教课1小时就100美元、留学机构也是十几万元起步，再加上出国留学的各种费用……可能要花上400万元左右。刘先生坦言，其实做这个决定之前就有准备，但是没想到各种细节会这么麻烦。

自家孩子的努力，他和妻子也都看在眼里。“周末基本上是排满的，为了各种考试和比赛奔波，准备高考和准备出国的孩子同样辛苦。”

陈女士一家也是。想冲刺国外的名校，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学校教育的基础上，陈女士还帮女儿找了中介机构。她算了一笔账，高中三年，女儿的学费、语言费，包括花费在中介机构的钱在30万元左右。女儿每年在国外的费用至少要达到50万元。陈女士坦言，自己和先生都是工薪阶层，在经济压力下，她选择了卖房，虽然代价极大，但陈女士觉得值得。

张女士在金钱这一块也顶着很大的压力，孩子高中毕业之前，一家人还能支撑。因为学校还未定，所以本科的花费她还没细算，“之后要花多少钱？不知道。”

“一般上国际班的人都要去找留学中介机构。南京有很多留学机构，我们也咨询了别的家长，找了些资料最后做了选择。”对于周先生来说，之所以去找留学中介，首先是因为申请手续很麻烦。“太专业了，我们这些家长不懂。”另一方面，留学中介会根据孩子的情况做材料，非常细致。此外，留学机构还会根据孩子的成绩推荐学校。“如果孩子发挥得好，推荐的大学从TOP30升到了常青藤，中介还会加钱，这是在一开始签署合同时就约定好的。但真要考上了，我们家长也愿意付。”

“外国的学校一般是通过邮件传递信息，效率相对较低，申请的时间就那么长，很有可能补交材料的时候，就耽误了时间。所以当时不找中介的话，我们自己是完不成的。”

周先生也感慨，美国学费一年约5万美元，再加上1万美元左右的生活费。这5年间，他们之前六七年的收入都砸下去了。

焦虑

还有不确定的未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陈女士女儿申报了8所学校，全部都收到了offer。在这之前，她也有过焦虑。

陈女士说，自己最焦虑的时候是去年春节。当时孩子收到两个offer以后，一下子断了。“这两个只是保底大学，那段时间真是非常焦虑，总是不甘心，觉得她的成绩不该只上这种大学。”直到最心仪大学的offer来的时候，陈女士才长舒了一口气，“当时真的好开心。”今年9月，陈女士的女儿入读加拿大多伦多大学。

早晨7点，冬季的南京天色微亮，陈女士接到了女儿的微信电话。因为两地时差的关系，两人大多会选择这个时刻聊聊每天发生的事情。陈女士说，每天一个电话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也是女儿出国后她对女儿的小“要求”。

周先生也“熬出头了”，让他欣慰的是，孩子出国后自立性变得特别强，“本科毕业典礼的时候我们过去，他安排好了所有事。出国读书真的很锻炼人。”

再看看早有准备的殷女士一家，19岁的儿子在国际班毕业后，今年9月已顺利进入纽约大学。“留学的钱我们已经为他预留好了。”殷女士说，就算日后读研读博，这笔费用也预留好了。

根据南京市教育局官网发布的《2019年南京市中考政策解读会》显示，目前，南京已有南京外国语学校、第一中学、南师大附中等多所高中引入国际课程。在2018年发布的《南京市关于加快推进教育国际化实施办法（试行）》中提到，到2020年，要打造100所覆盖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中等职业学校的教育国际化窗口学校，建立100对境外友好学校。

2019《南京市中考指南》也提到，南京中外合作办学项目及国际课程班第一批次与第二批次共计划招生1460人，南京普通高中国际化办学稳步发展，每年出国读大学的人数也在稳步增长。

对于张女士来说，这条艰难的路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她来准备：时间上的规划、未来高昂的费用、孩子在国外的安全，竞争力如何？能不能有好的申请结果？付出的代价又是否值得……

刘先生也告诉记者：“如今留学生多了，国外的学校也分三六九等。”藤校、TOP30、TOP50……他和妻子现在更焦虑的是，成本已经摆在眼前，未来孩子考上的学校怎样，一切还都是未知数。

教育，这个在中国要举全家之力的大事情，选择哪条赛道，都会很艰辛。

编辑/王浩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