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善意地相信，在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里，文明进步总是必然，但现实恐怕要让人失望——历史倒车往往会不期而至。随着美国8月2日正式退出《苏联和美国消除两国中程和中短程导弹条约》（简称《中导条约》），“潘多拉魔盒”已然打开——欧洲被无视，美国在嚣张，全球军控体系开始坍塌，“丛林法则”加速回归……

《中导条约》签署于1987年，是欧洲乃至全球安全的重要支柱之一，一朝被废，让一代人的军控努力化为乌有，着实令人唏嘘。回望历史，冷战时期，苏联对欧洲的压倒性军力威胁是欧洲不可承受的梦魇，美国为盟主的北约成为欧洲安全的“保护伞”。1976年，苏联部署SS－20导弹引发欧洲恐慌，由于射程较短，这种导弹只对欧洲大陆构成威胁。尽管欧洲领导人希望北约立即作出反应，但美国决策者对这一威胁不屑一顾，因为当时这种导弹打不到美国本土。

欧洲向美国施压，北约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才克服内部分歧。1979年，北约以在欧洲部署美国中程导弹相威胁，逼迫苏联进行军控谈判。起初，苏联拒绝谈判，后来因坠入阿富汗战争泥潭，外加快被军备竞赛拖垮，终于在戈尔巴乔夫当政后促成《中导条约》的签署。该条约规定美苏两国不再保有、生产或试验射程为500公里至5500公里的陆基巡航导弹和弹道导弹及其发射装置。此后，美苏两国共销毁近2700枚受条约限制的导弹。

签署《中导条约》标志着冷战开始走向终结，美苏开始减少核武库，军备竞赛减速，战争有了刹车器，欧洲乃至全世界都分享了《中导条约》的红利。然而，历史往往会“拐弯”，《中导条约》仅存在了32年，全球军控迎来了让绝大多数人都不愿看到的历史拐点。克里姆林宫和白宫退出的不仅是《中导条约》，而是在很大程度上退出了冷战时期的整个军控体系。

阿基米德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对于特朗普政府中一心要搞事的鹰派和美国军工势力而言，《中导条约》或许就是他们眼里的“支点”，废弃《中导条约》让他们可以解除束缚长袖乱舞。在他们看来，全球军控的历史拐点却是实现“美国优先”的又一个新起点。美国今年年初威胁退约时，连试图挽救该条约的姿态都懒得展现，反而迅速宣布研发和试射条约限制的陆基巡航导弹。

美国弃约首先是给欧洲盟友的一记耳光，毕竟《中导条约》源于维护欧洲安全，然而特朗普政府决定退约之前，甚至连与欧洲打招呼的兴趣都没有。德国总理默克尔略带辛酸地说，《中导条约》事关欧洲安全，但却是由华盛顿和莫斯科决定的。欧洲这片古老的大洲，已经在何种程度上沦为他人利益的玩物，可想而知。正因为如此，甩开美国搞欧洲独立防务的声音近来在欧洲不时出现，法国总统马克龙公开呼吁建立“一支真正的欧洲军队”。只不过由于欧洲实力有限，再加上东西欧之间意见不一，搞欧洲独立防务的步伐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更重要的是，与冷战时期相比，俄罗斯无法对欧洲构成压倒性威胁，欧洲虽然不满退约，但并不情绪激昂。北约欧洲成员国的GDP总额是俄罗斯的10倍多，防务开支是俄罗斯的3.5倍，而俄罗斯经济规模只与西班牙相仿。尽管俄罗斯的核弹头数量是西欧的13倍，但两个核大国英国和法国肯定拥有绰绰有余的核实力，对俄罗斯的攻击形成威慑。欧洲政界和舆论普遍判断，“俄罗斯对于同北约国家发生军事冲突兴趣有限。”反过来，由于北约已经东扩到俄罗斯的家门口，从实力上讲是俄罗斯处于下风与守势。欧洲的战略是，强大自己的同时，把美国留在欧洲，并寻求与俄罗斯合作。

“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冲突的魔鬼一旦释放就难以收回。美国《外交政策》前不久刊文警告说，此举可能为欧洲及其他地区爆发一场非核导弹竞赛铺平道路。更严峻的是，这或许只是开始。限制美国和俄罗斯之间核弹头数量的《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2021年到期，没人知道签署该条约的两大主角会否将其延续，许多国家舆论判断，无论美国还是俄罗斯都不想延续。由于美俄正享受技术优势，他们希望不受干扰地实现武器现代化。有“鹰派中的鹰派”之称的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已多次明确表示，美方无意延长该条约，该条约并不限制俄罗斯的战术核武器和其他运载设备。

更严峻的是，如果没有俄美之间的核框架协议，《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同样难以生存，全球核不扩散体系面临散架的危险。从冷战时期走过来的人，对核武器可能毁灭人类的恐惧依然记忆犹新，但包括美国鹰派在内的一些人似乎有“健忘症”。

“核战争中没有赢家，并且永远不能开打。”1987年美苏签署《中导条约》时发表联合宣言中的这一警句，应当重温并被永远铭记。

文/向长河

编辑/潘洪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