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保罗很乐意聊聊为什么他总是遭人讨厌。他会毫不介意地指出，自己爱找裁判麻烦，对队友要求严格，打球小动作特别多。但在聊这些话之前，他还想先说说别的。
火箭在首轮拿到3-0领先的第二天，他正坐在爵士主场球馆的场边，充满热情地跟记者聊起了优诺牌游戏。
他说，在休斯敦住的时候，一到晚上，他跟妻子杰达、儿子CP4、自己两个表亲、家庭保姆和保姆的哥哥总会一起玩牌。一场牌打得越久，保罗斗志就越高，到最后，牌桌上所有人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有时候他们会玩别的，比如四子棋什么的。保罗手机上下有15款同时博弈游戏（Simultaneous Games），总跟好友一起玩。除此之外，他还跟父亲和哥哥打高尔夫，训练之后会跟队友比赛投篮（赌钱的那种）。不管在哪里，不管玩什么，他的对手总盼着他输。
“因为他们知道我有多想赢。”
保罗是他这一代球星中最强的纯控卫，他9次入选全明星、4次入选最佳阵容一队，生涯总助攻和抢断数都排进历史前十，而他的进攻效率也创下了历史最高纪录。
他的球风永远符合“纯粹篮球主义者”们的审美标准，因此也赢得了“控球上帝”的绰号。他有本事创造任何自己想要的出手机会，但总是先考虑传球给队友。他在防守端总是无比投入拼抢，在战术执行前，他就能预见。他个子小，速度却敏捷，他的打法，完全建立在智慧和角度之上。
他的前队友阿兰-安德森说：“他是个巫师。”
保罗已经打了14个赛季，现合同到2022年结束。等到那时，不管他是要退役还是想再多打几年，名人堂的地位肯定是确定的。但现在，他的名字，还是总跟查尔斯-巴克利、乔治-格文放在一起——他们都是从来没能夺冠的伟大球星。
保罗的好友兼多年私人训练师伊丹-拉文说：“希望他还能多打五到七年吧。但他的生涯，的确已经走到后半段了，你懂吗？时间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而在犹他的这一天，他抽出了几分钟时间讨论自己永远都不会熄灭的斗志，讨论他如何成为最输不起的那个，不管是在激烈的季后赛，还是在家里的休闲卡牌游戏。这种特质让他成就了今天的地位，但却也让不少队友选择远离。而在十多年的拼搏之后，他仍没能拿下自己最渴望的胜利。
“不管是什么游戏，我都想赢，必须赢。”他说。
有时候，这是他的超能力。比如在对勇士的半决赛G1，他可以成为火箭的进攻基石，守住库里，自己得分的同时还能给哈登、戈登喂球。但有时候，这会成为毁灭因素，在比赛关键时刻，他因为冲裁判发火领到技术犯规，被罚出场，火箭输掉比赛，而他赛后被罚了3.5万。
谁都知道，保罗对有些队友很苛刻，而对待对手更是无情残酷。他虽是超级巨星，但有时候在场上却像个“职业打手”，有贾森-基德的地位，却还有帕特里克-贝弗利的脾气。
“我一到场上，就自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说。
火箭篮球运营执行副总裁格尔森-罗萨斯说：“他是我们球员的好榜样，因为从不把自己拥有的一切当作理所当然。”
这一特点，确实是支撑着保罗走到今天的重要原因，或许也能解释他为什么几乎每次吹罚之后都要找裁判争辩，为什么他总伸着脖子在场边研究回放镜头，为什么他会对队友甚至教练发火，为什么在网上会有“克里斯-保罗：打蛋者”和“克里斯-保罗最肮脏的表演”这种视频，以及为什么，哪怕是在自己家里玩牌，亲朋好友都盼着他输。
拉文说：“他总是这样，19岁的时候就是如此了。现在他30多了，还是一样暴躁、话多、手段无数，他都没变过。”
火箭需要的，是保罗能妥善控制自己的好斗心理，让这种犀利不会成为反伤球队的工具。火箭要夺冠，保罗必须成为最好的自己——身体状态达到极限，精神上也要永远领先对手一步，打出强度却不能被愤怒冲昏头脑，拿出为了胜利豁出一切的意志。
“我知道这只是个游戏，很多人可能受不了我这种打球方式，但我根本不在意。”
不管这个系列赛会打成什么样，火箭在进攻端最核心的发动机就是詹姆斯-哈登。但从长远来看，火箭能走到哪里，还是得看保罗。看他的防守和组织能力，看他寻找防守漏洞，创造最佳出手机会的水平。当然，还有他的斗志，他对冠军的渴望。
虽然两支球队都星光熠熠，但保罗仍然算是场上最无情凶悍的一位。罗萨斯就说：“他总带着疯狂的斗志面对一切，永远不满足，在训练、投篮、研究录像、赛前、训练前、训练后……他从来都没有松懈过。”
“他只想把自己的天赋最大化，这也是他符合我们球队文化的原因。”他说，“你想知道克里斯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问问那个人就知道了。”
罗萨斯所指，就是保罗的哥哥CJ。不过CJ并不觉得保罗的个性形成跟自己有太大关系。有些个性是天生的，但CJ也承认，保罗作为弟弟，从小就很不爱认输服气。
CJ还记得，在他5岁、保罗3岁那年，父亲买来两个小篮筐，安在了家里的地下室。父亲用胶带在地下贴了几条线，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的小球场。保罗兄弟就在这里打球，玩全场单挑，“他总是爱欺负的那个。”CJ说。
有一次，CJ在保罗头上扣篮，把他撞翻在地。在CJ往回跑的时候，他看见3岁的保罗站了起来，追上他之后，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后来，他们上楼离开地下室的时候，保罗还把他推下楼梯。“我只能无奈的笑。”他说。
CJ说，要想了解保罗，你得先明白，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个头总是比身边的人矮小。小时候是这样，进了NBA也是这样。他一直到高中才突然长高，在长高之前，“他总有矮个综合症。”CJ说，“就算后来长高了，心理症状也没有消失，所以他一直都是那种个性。”
在威克森林大学打球的时候，保罗和室友经常跟教练打2对2，激烈到飙血。这引起了主帅斯基普-普洛萨的注意，他会强行叫停比赛，但一旦他离开，保罗又开始求他们继续打下去。
到了NBA也是一样。新秀赛季时，保罗在球队训练后从来不想立刻回家休息，而是去打保龄球。小时候父亲就总带他们哥俩打保龄球，保罗一直很沉迷这个游戏，称自己最高纪录有256分。出名之后，保罗也发起了个人保龄球慈善赛，每年都举办，“他对这些比赛都特别认真，非赢不可。”前黄蜂主角斯比迪-克拉克斯顿说。
加盟快船后，阿兰-安德森还记得保罗没事就往训练馆探头探脑，希望能找个人比赛投篮。NBA球员没事经常一起比赛投篮，也经常在这种游戏里赌钱。安德森效力过5支NBA球队，也去海外联赛打过球，他说自己没怎么见过保罗那样疯狂找对手的球星。
保罗不在乎赌不赌钱，他只想跟人比赛，只要有胜负之分，他就能满足。“有时候是第一个打铁的人输，有时候是第一个进10球的人赢，有时候则会挑衅对手，在他的盯防下他们投不进。一般到后来，这种比赛总会变成全场单挑。”
他总是真打。蒙蒂-威廉姆斯在2010年上任主帅之后，球队状态很好，前12场比赛赢了11场，于是在客场之旅的时候，威廉姆斯决定放假一天，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威廉姆斯回忆道，“我也希望每天都训练，但我知道该做正确的选择。”
他还记得在球队包机上，他告诉大家放假的消息后，保罗和大卫-韦斯特一直盯着他看的样子。
“球队明天需要训练，我们一天都不能休。”他们说。
韦斯特还记得这件事，“我忘了是飞去哪里了，反正当时球队里好几个人状态好得不行，我们根本不想停下。”
保罗则说：“我不记得这件事了，但我相信它的确发生过。”
“得学会享受工作。”他说。在这个联盟，决定球员生涯的瞬间，永远是不为人知的。这些瞬间在力量房，在球队包机，在黑暗中亮着光播放着录像剪辑的电脑屏幕。
在安静中，保罗拿下了一场又一场胜利：找到新的运球方式，养伤的时候成功增重。他说自己跟科比和维斯很像，他们都习惯这样燃烧自己，从来不肯熄灭。
这样的沉迷和专注让保罗走进自己的目标，但也可能把其他人推得越来越远。CJ耸耸肩说：“在场上，他就是个混蛋。没什么别的形容词了，他就是这样的人。”
媒体和球迷都知道，超级巨星总会陷入一个循环。保罗打了太久，在这个循环中走到了“恶人”的这一面。熟悉保罗的CJ和拉文也一直强调这点：保罗从来没变过，变的，只是外界对他的看法。
“如果他真是个老好人，估计根本进不了NBA。”CJ说。在优雅和礼貌之下，保罗那种想要毁灭世界的斗志从来没有变过。
当然有很多人知道也佩服保罗的品格，他对家庭的投入和爱。“那是在场下！场下他当然是这样。但在场上，绝对不是。”CJ说。
本赛季刚开始的时候，火箭跟湖人大干了一架，斯基普-贝勒斯当时就说，保罗是他所在时代最肮脏的球员，甚至可能是NBA历史上最脏的球员。
跟保罗打起来的朗多就说：“人人都以为保罗是个好人，他们不知道他是个多差的队友，也不知道他怎么对待身边的人……人们不愿相信他引战根本是故意的。”
朗多此话一出，曾在快船效力的格伦-戴维斯也在社交网络上附和，称保罗是个“非常糟糕的队友”。
韦斯特跟保罗做过六年队友，在联盟饱受尊重，他的话是有参考性的。“保罗这人，每场比赛都全力以赴。他找队友麻烦，也是因为队友不给力，不像他那样投入。他有多努力，就要身边的人有多努力。”
不管是卡牌游戏、高尔夫还是永无止境地提升自己，其实都是一个人的修行。保罗走出每一步，都不依赖任何人。然而篮球是团队运动，而保罗所打的位置，责任就是帮助队友提升表现。
很多球员能打上NBA，天赋因素总大于意志。一方面保罗是天生的领袖，但另一方面，他的确是个异类。他被贴上了“坏队友”的标签，却被票选为球员工会主席。他被批“打球最脏”，却成为多诺万-米切尔、特雷-杨的导师。
教练们都说他是领袖，队友说他是巫师。但球迷和对手、甚至亲生哥哥都说他是个混蛋。然而谁都没说错。
保罗提到了火箭助教布雷特-冈宁。“看到他了吗？”他说，“他一直告诉我，我必须得搞明白如何跟那些没那么在乎比赛的球员相处。”
这很难，“有些人是可以被激发出来的。”他说。
保罗的快船，总被认为无法兑现天赋。他带着格里芬和小乔丹，外加一群实力可观的角色球员从来没进过分区决赛实在说不过去。而且保罗跟格里芬之间也闹了矛盾，到2017年休赛期，保罗加盟火箭，快船对他也根本没什么不舍。
安德森说：“我们球队里，出色的个人太多了。原因就这么简单。”
在火箭，保罗觉得团队磨合没问题。“我们的个性很不一样。”他说。杰拉德-格林是个默默努力的人，PJ-塔克的态度则跟他很像，“我们之间还挺搭的。”
CJ觉得，“坏队友”的批评也没错，“为了胜利，他可以做任何事，哪怕是怒骂队友。”
罗萨斯说：“在我看来，那些说保罗不是好队友的人，根本就是不想像他一样努力。”
CJ笑着说：“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不想赢球。”他又模仿保罗的样子说：“你为什么不想做最强的自己呢？”
其实保罗的一些朋友也挺烦他在场上的小动作，打球脏的名声，不是一天两天累积起来的。而这一切的开始，跟一个叫朱利叶斯-霍吉的人有关。
保罗大学时，霍吉在北卡州立大学打球，他们都是各自球队的当家球星。2005年3月，他们都风头正劲，拿到了麦当劳全美最佳阵容的荣誉，也都被认为会在选秀首轮被选中。
霍吉来自纽约，保罗则是温斯顿塞勒姆人。曾在威克森林大学担任主角的帕特-凯斯利说：“他们俩都是斗志非常强的人，在ACC历史上，大概没人比他们说的垃圾话更多了。”
当时保罗已经被炒出了名气，媒体都说他不仅是个好球员，更是一个好人。他很聪明，也善良。在高中当过班长，大二了还知道回家帮父母修建草坪。但在那场对北卡州立大学的比赛中，保罗一拳打了霍吉的下体。
保罗在谈到这件事时，并不想给自己找借口，他要求记者关掉录音笔，才重述了自己打人的理由。对于媒体可以透露几分，保罗说，他可以明确一件事：他是故意打人的。
“你以为我是失去冷静吗？我以前真是会的。”他说。他也没后悔过，“我是犯了错，但我唯一后悔的，就是这件事害我禁赛一场。”
至于生涯里其他让他后悔的事，就是在2010年他膝盖半月板撕裂后，没有好好休养，那是他生涯第一次大伤。
“至于我打球的风格？如果有人不喜欢，我也无所谓。我就是那么打球的，如果我不在你的球队，那就不要选我，不要跟我一起打，剩下就没什么了。”
CJ还讲了另一个故事。2008年，黄蜂终于从俄克拉荷马返回到新奥尔良，保罗成为助攻王和抢断王，首次入选全明星，首次入选第一阵容。他带队拿到赛区冠军，西部第二，仅落后湖人一场。
当时媒体和球迷都看好凯尔特人和湖人夺冠，但他们对自己很有信心。首轮他们淘汰了独行侠，次轮碰上马刺，他们还拥有主场优势，拿下了三个主场，输了三个客场，回到主场抢七。
保罗那场比赛只休息了25秒，拿下18分14助攻5抢断，已经尽力了。马刺三分手感太热，吉诺比利的26分让马刺得以晋级。
那场比赛结束后，CJ等在更衣室门外，保罗坐在里面痛哭。CJ记得当时有个年纪比较大的队友，他可能经历比较多，看淡了胜负，走出更衣室的时候还对他说：“哥们，你弟弟在里头哭，他怎么了？”
另一个球员也不理解，他说：“他还年轻呢，时间多得是。”
一转眼，11年就过去了。现在的保罗仍在季后赛里拼搏，最强的巅峰期已经过去，但实力仍然不可小觑，身体仍能跟得上他的意志。火箭拥有两位名人堂后卫，但却仍无法碾压那些巨星抱团的超级战舰。
但这可能是保罗最后的、最好的夺冠机会了。罗萨斯说：“机会就像个窗口，而我们需要击败一个可怕的怪兽。如果我们失败了，没人会为我们感到抱歉。”
上个月初，保罗请了一晚架，飞往布鲁克林，跟勒布朗和安东尼一起，在巴克莱中心观看了韦德的生涯最后一战。他想起那天的经历，也不由感慨：“韦德是跟我关系最好的朋友里，第一个退役的。”
在最后一战上，韦德拿到了三双。保罗很高兴看到好友能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也因此想到了自己未来的告别。“等我退役那天，离开绝对是个非常非常艰难的决定。”
“还好，我很幸运可以继续打高尔夫。”他笑着说。
他以后还可以打高尔夫，看着哥哥和父亲两人抱团怼他。他还可以玩优诺牌，玩多米诺骨牌，下奇怪的赌注。安德森说，之前保罗跟他打赌公羊队会拿下超级碗冠军，还欠他12次俯卧撑没做。他跟哥哥还一起经营着一支AAU球队，他的保龄球慈善赛传统也不会因为退役中断。
但是，“没什么竞争比季后赛更爽了。”他说。
他热爱篮球，一方面是享受战友之情，喜欢跟队友为了一个目标一起奋斗。
但真正令他着迷、令他付出整个人生的原因却不在于此。“我觉得这好像就是唯一一个让我能感受到压力的方式。”他说。
篮球给他的情感激荡是真实的。“我觉得，我其实就是喜欢压力。”他说。
编辑/张颖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