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给你干活，为你创收，你不能说你不知道、不认识就不发工资，这不是理由！”2月26日上午，北京大兴法院执行局法官赵鑫一行人来到了一家经营综合农业的种植公司。该公司因经营管理不善，拖欠6名雇佣农民的工资。
这样的激烈冲突对执行法官赵鑫来说并不鲜见，80后的他已经在执行一线摸爬滚打了八年。办案八年，赵鑫累计执结案件近6000件，年均结案750件，执行到位金额近11亿元。
他说：“如果说判决是确认权利，那么执行就是实现权利，把案子彻底解决画上句号。”
为了责任和背信者“斗一斗”
这晚，赵鑫失眠了。
闭上眼睛，年轻女子抱着孩子“扑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女子的呜咽尤在耳边，赵鑫突然从床上坐起，打开了记满密密麻麻字迹的工作手记，找到了一副车牌号。
这是2011年，刚刚入职一年的赵鑫参与办理一起抚养费纠纷案件遇到的情景。
双方当事人未婚生子，在随后的生活中产生了纠纷，感情走到尽头两人决定分手，并通过法院调解达成协议，孩子归女方王恬（化名）抚养，由男方黄海（化名）支付十三万元的抚养费。
但在调解书生效之后，黄海并没有履行义务反倒玩起了“人间蒸发”，直到法院介入，费了不少劲才找到他。黄海当时承诺，在一个月内把十三万的抚养费一次性付给女方。
但没想到是，一个月之后，黄海再次“失踪”了。面对男方的屡次失信，王恬陷入崩溃的边缘。
“当时对她的印象特别深，她抱着孩子一下子跪在了我的面前。”赵鑫说。王恬告诉他，因为和黄海生下孩子，她已经和家里人闹翻了，现在一个人带着2岁的孩子，没有工作，完全没办法负担孩子的开销，她非常需要那笔钱帮她渡过难关。
“我当时非常难受，那一瞬间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特别特别重。忽然间，明白了执行法官这四个字的含义。”那一刻起，赵鑫暗下定决心要和这位背信者好好“斗一斗”。
赵鑫调取了被执行人黄海日常的行车路线，找到了他暂时居住的小区。但是即便是在小区里找到了他的车，也无法知道黄海到底住在哪栋楼。怎么办呢？他选择了“最老土”的办法——在小区门口蹲守。
当时正是冬天，天很冷，但是赵鑫却不敢大意，生怕错过一辆车。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天后，黄海终于被蹲守已久的赵鑫带回了法院。
带回法院之后，黄海先是两手一摊表示没钱，但得知自己因不履行法律文书确定的义务而将被依法拘留后，又立刻改变了态度，表示愿意偿还抚养费，决不食言。
因为屡次失信，情节恶劣，黄海被依法拘留了十五天。之后，他终于履行了给付义务。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如果说八年前的赵鑫工作凭借的是一腔热血，那么八年后的赵鑫则更加有勇有谋。“大家平时喜欢叫被执行人‘老赖’，但其实只有那些具备履行能力却拒不履行、千方百计规避执行的被执行人才是真正的‘老赖’。”赵鑫说。
在与“老赖”周旋过程中，赵鑫练就了一身打击规避执行的过硬本领，“魔高一尺，必须道高一丈。”
在一起赡养费执行案件中，赵鑫团队的法官助理上门传唤被执行人孟某。但孟某无论怎么劝说就是不肯出来，还隔着栅栏喊：“清官难断家务事，法院有什么权力干涉我的家事？！”孟某的大姐在一旁还一直用语言刺激他。这时，孟某转头去里屋拿出一把菜刀就冲了出来，举着菜刀追向大姐。
两位助理赶紧向赵鑫求援，“鑫哥，动菜刀了，你来一趟吧。”“地址发我，我这就到。”赵鑫来到现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孟某听到可能被拘留时，立即把门打开，扑通一声就给坐在门前地上的母亲跪下了，泪如雨下“妈呀，我愿意养你啊，你赶紧来我这吧！”
在一起涉北京大兴国际机场建设工程的疏解腾退案件中，四层小楼是腾退的对象之一。被执行人路某不仅带头抗拒执行，还在楼内安放了多个煤气罐、管制刀具等危险物品，并多次在电话里对赵鑫进行人身威胁。
在经过周密的前期部署后，执行行动当天，大学时曾担任武术协会会长的赵鑫第一个冲了出去。他身手颇为了得，毫无准备的路某来不及反应就被扣上了手铐。仅仅三分钟，三个被执行人全被控制住，腾退现场最大的风险被化解了。大部队赶到后赵鑫看见被执行人藏在房屋内的20几个煤气罐，后背都惊出一身凉汗。
面对暴力抗拒执行的“老赖”，法院有强制手段，但实际办案则更多面临被执行人采取更换法定代表人、经营场所、混同经营、交叉控股、离婚、用未成年人子女的名义购买不动产等方式规避执行。这时，法官尽管知道被执行人有财产，但却苦于没有法理依据无法进一步处置。
2017年至2018年初，赵鑫陆续接到了260余件劳动纠纷案件，总标的额200余万元，而蹊跷的是，这些分属四家企业的工人却先后参与生产某知名童装品牌的服装。
赵鑫细心询问得知，该童装品牌的商标注册于海外，A公司仅是其代工厂，而另外三家公司与其为关联公司，这四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均为罗氏兄弟。当一家公司拖欠工人薪资、供货商货款时，罗氏兄弟便将该公司放弃，转而用新公司名义重新开工生产。
在按执行程序查询四家公司名下财产后，赵鑫并没能找到可供执行的财产，法定代表人也与实际经营毫无关系。赵鑫团队前往还在经营的其中一家公司的办公地搜查，也并未找到与其余三公司混同经营的证据，而且从工商登记信息来看，这四家公司与罗氏兄弟并没有直接联系，案件一度陷入僵局。
但赵鑫并没有死心，通过与100多名申请执行人的当面沟通，他得知，A公司在大兴长子营镇工业园区有一处库房，里面或许会有发现。
果不其然，赵鑫一直寻找未果的法定代表人居然就是库房的看门大爷。大爷看到法院的人找上门来，赶忙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如果他被法院拘留将会得到10万元的赔偿款，署名正是罗某。“连退路都提前想好了，真贼！”赵鑫感叹道。
7月的北京暑热难耐。A公司的库房有三排，原本堆放着的童装因为长期欠薪被工人拿走变卖，曾经红火的工厂如今破败不堪。赵鑫一行人跳窗进入仓库，一摞摞蒙尘的账簿和电脑硬盘出现在他们眼前。搬回法院的材料足足装了三大箱，这些材料中包括四家公司的财务凭证、人事记录、工作业绩等，文件的签字落款直接证明了罗氏兄弟确实是四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
法官助理梁栋清楚地记得，他们一行九个人都被库房里的蚊子叮了大包，其中一个穿着长裙子的小实习生两条腿一共被叮了36处。
通过实地走访，赵鑫得知这处库房即将被拆迁，将获得数百万元的补偿金。虽然A公司的执行标的额仅数十万元，但若对其涉及的每个案子均依顶格作出处罚，也足已将补偿金全部扣光。
此前还自信叫嚣“这案子你们执行不了，公司已经不生产经营了”的罗某见到此情景终于服了软，乖乖还清了四家公司的全部执行款项。
2018年底，罗某的代理人带着最后两名工人老刘和老周到法院撤案，他们还坚持等着罗某银行转账到账后再把材料上交，在法院接待室坐着等了快两个小时。老刘握着梁栋的手说：“罗某耍了我们两年，我们可早就没信心了，这钱居然还真能要回来。”
以情感人“漂亮小伙儿”破解难题
不久前，大兴医院病房门口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老太太，您还记得我不？”
“你来啦，漂亮小伙儿！你是赵鑫！”
本来只是想打个招呼缓和气氛的赵鑫看到李老太还记得自己也很意外。
五年前，李老太因赡养纠纷将子女告上法庭。赵鑫在执行回这笔赡养费后给李老太打电话通知她来领款，却得知李老太住院，不方便出门，于是赵鑫下了班就去医院，把钱送到了李老太的病房。
五年后，李老太因长期不支付医药费且拒不出院而被医院起诉，大兴法院判决李老太搬出医院并支付费用，这个疑难执行案件被赵鑫主动接手。
由于李老太年迈体弱，赵鑫几次与医院医务科的工作人员开会沟通，准备了一系列的应急预案。赵鑫还联系村委会，请他们出面与李老太的两个儿子做工作，儿子却说他们早就想将母亲接出医院，但李老太上了年纪性子执拗，觉得住在家里不如医院舒服。
看来，将李老太“请”出医院的活儿还是得赵鑫他们来做。当天，赵鑫在内外安排了十余名干警，还准备了推车和束缚带，如果李老太仍拒不离开就将她强行推走。李老太的大儿媳和二儿子也来到医院，为防止李老太突发疾病，几位急诊医生也在随时待命。
赵鑫总是说着“谈不下去的话交给我，腾不了的房交给我”主动承担了所有疑难案件，法官助理刘媛媛进入他的团队快两年了，从未见过平日举重若轻的赵鑫如此紧张。
一行人到医院的时候，李老太正推着轮椅在走廊里“遛弯儿”，医院的其他患者和家属看到一群穿制服的来找一个老太太，也都探头探脑地挤了过来。为了避免误会，赵鑫赶紧让大家都进屋聊。
李老太一进病房就准备躺在床上，“躺下就难办了”赵鑫当机立断把轮椅转向了朝着门口的方向，一边继续哄着她跟儿子回家住。初冬天气凉，赵鑫看李老太穿着病服单衣坐在轮椅上，马上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老太太披上。李老太看赵鑫就像看自己的亲孙子，本来还想坚持拒绝出院也不好意思再张口了，但仍推着不穿衣服。
发现李老太眼中的波动，赵鑫立即从病床上拿来一床被子，连人带轮椅围了起来，推着轮椅就往病房外走。李老太被这一连串行动搞懵了，彻底服了这个“漂亮小伙儿”，也就不再较劲儿，任由赵鑫推着出了医院门。
刘媛媛事后想起来还感叹“鑫哥的反应太快了，老太太是相信他才愿意听话，换个人去的话老太太可能就得大闹一场呢。”
最近，惦记李老太的赵鑫又到她家里看望，赵鑫坐在老人身边问她“记恨”自己不？李老太眯着眼直接乐了：“记恨呢，但你给我送吃的了，我就好啦！”
从“单打独斗”到“团队作战”
2016年，大兴法院试行执行改革，赵鑫被确定为两个团队化改革试点。他和两名法官助理、两名书记员组建了最初的“鑫团队”。
如今，赵鑫团队发展成由一名员额法官、三名法官助理、三名书记员、一名法警组成的大团队模式，在工作中推行推行“三层四步团队作战法”，明晰成员权责分配，理顺案件执行流程。
与传统执行方式相比，在新型团队工作模式下，赵鑫团队月执结案件数量提高近30%，案件执行周期平均缩短近60天，财产处置效率提高一倍。
“规避执行的手段永远产生于制度防范之前。”赵鑫团队不仅在工作中互相配合，更在执行工作中探索出新模式，团队也“孵化”着更多优秀的执行干警。
在一起案件中，被执行人名下无可供执行财产，但拥有一家公司的90%股权。按理来说，执行法官下一步应该对其股权进行评估拍卖，但这种中小公司的财务制度不够健全，很难评估股权价值。
赵鑫发现，这家公司有一处土地对外出租，还有固定收益，但细想还是犯了愁。这处土地确实有90%份额属于此案的被执行人，但若是查封了，公司也可以称是法院错误查封案外人财产，从而提出执行异议。如果不查封，公司随时可以合法地转移财产。“执行法官经常会有这种迷惘，搜遍了所有的法条也找不到一个明确的依据，能够界定我的执行行为到底能做不能做。”赵鑫说。
于是，赵鑫把这个问题抽象化，抛给了执行团队的成员们共同思考，还在每月的案例讨论周上分为两组相互对抗辩驳。“团队长在过程中就像个导师，寻找问题的路径，最后再归纳出一个实施方法。因为经过抗辩，我们更明白这种做法的益处和可能带来的风险，实施起来也更自信了。”赵鑫团队法官助理李少华说。
硕士毕业于华东政法大学经济法专业的赵鑫带领团队成员对这一类型案件的研究已经颇有心得。他们认为，可以借鉴中国台湾强制管理的经验，将查封的股权委托专业机构管理，如若要对公司财产进行处置需要有股东决议，专业机构代为行使股份控制权，保证财产不流失。目前赵鑫团队还在对强制管理这一课题进行进一步的调研探索。
就像是文章开头的案子中，被执行人公司经营蔬菜大棚，部分蔬菜大棚内的蔬菜可以就地查封变卖，对于部分还未成熟的蔬菜则可以采取强制管理的方式，将使用权暂时托管，待蔬菜成熟后再直接变卖给菜贩。
此外，赵鑫团队对于新型财产的执行也有了更深的思考。“不管法律上算不算它是财产，我只要能查封，能控制住，拿到市场上能卖出去，就可以执行。”赵鑫说，此前团队还执行过被执行人在直播平台的打赏金，下一步还将探索游戏账号等虚拟财产的处置。
“我们这个团队，保证来了你就不想走。”这是赵鑫团队成员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
时隔五年谱写“同桌的你”
用刘媛媛的话说，鑫哥和嫂子的故事像是“偶像剧”。
赵鑫和妻子是小学和初中的同桌，高中之后渐渐断了联系。大二那年，赵鑫来北京看眼科，想着自己在北京无亲无故，只有同桌在北京读书，于是便主动联系了她。没想到同桌不仅干脆爽利地陪他去了医院，还在确认赵鑫的眼睛无大碍后，陪着他在北京玩了几天。
就这样，这段中断五年的同桌缘分再续了。赵鑫粤语歌唱得好，还会跳拉丁舞。同为江苏南通人的二人后来虽在异地读研，但还是不顾距离领了证，也约好了毕业就在一起工作。
2010年，两人研究生毕业团聚在北京，一个进入大兴法院，一个从事教育研究工作。2014年，女儿苗苗出生了。由于双方父母都在老家不能帮忙照顾孩子，妻子又经常出差，赵鑫就尽量提高工作效率不加班，把更多时间倾注在苗苗身上。
2018年10月中旬，赵鑫的妻子出差去了国外。而就在17日，对大兴法院“基本解决执行难”的第三方评估组也要到来，这是对最近三年执行工作的一次总验收。赵鑫心中默念着“苗苗千万别赶在这个时候生病”，然而事与愿违，就在16日晚上，苗苗突然发起了高烧。
晚上八点，准备睡觉的苗苗缠着爸爸说“不舒服”，赵鑫一摸女儿的脑门儿，滚烫。这时苗苗的体温已经高达41度。赵鑫心想这时去医院难保不会交叉感染，于是在家不断地给苗苗进行物理降温。
当晚十点多，赵鑫团队的书记员耿莹突然接到了赵鑫的电话。焦急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苗苗生病了，明天评估我不能缺席，如果早上她还不舒服不能去幼儿园的话，能不能请你来我家照顾她？”耿莹连忙答应。
第二天六点钟，一夜未睡顶着黑眼圈的赵鑫给耿莹开了门。折腾了一晚的苗苗终于渐渐退烧，沉沉地睡着了。赵鑫压低声音叮嘱耿莹每半个小时就要量一次体温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忙完第一时间就赶回来。十一点多，执行局的工作刚刚结束，赵鑫饭也顾不上吃，直接请假开车回了家。“爸爸我想你。”女儿软软糯糯的声音抚平了赵鑫紧绷了十几个小时的神经。
周末的时候，苗苗也会陪着爸爸来执行局加班。赵鑫翻案卷，苗苗就在一旁乖乖地看书画画；赵鑫需要和当事人谈话或者外出执行现场的时候，苗苗就跑上跑下串门，整个执行局的叔叔阿姨都知道赵鑫有一个贴心“小棉袄”。
一天中午，刘媛媛在食堂偶遇了父女俩。“爸爸，妈妈说你不能吃辣的，你胃不好。”四岁的苗苗把想偷吃辣的老爸抓个正着。赵鑫哭笑不得，这娘俩怎么比他自己都记得清呢。赵鑫一半的精力给了热爱的执行工作，另一半的心记挂在家人身上。他总期望在案件数量压力下能办好、办精的案子多一点，也想有更多的时间见证苗苗成长的每一个精彩瞬间。
“四年之前我到执行局，那时候赵鑫法官来执行局也不过四年，却已经名声在外。”赵鑫的前任助理小熊说，“当时天真的我以为四年执行大家都可以是“赵鑫”，现在才知，执行也是需要‘天分’的。”
2月28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党组作出《关于开展向赵鑫同志学习的决定》，号召全市各级法院和广大干警迅速开展向赵鑫学习的活动，赵鑫的故事也将鼓舞更多法院人。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赵加琪 王浩雄
编辑/张子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