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知道吗?历史上真有“悟空”,他是唐朝僧人,法号“悟空”,俗名车奉朝。
悟空的人生起点,带着鲜明的盛唐气象。他出身陕西官宦之家,早年投身军旅,后入选宫廷宿卫,成为唐玄宗的禁军将领。751年,车奉朝奉诏护卫张韬光使团陪同罽宾国的使团返回西域。后来,张韬光率团返唐,车奉朝因病滞留,谁料想,他这一留,就是四十年。
这四十年,天地变幻,铁马冰河。大唐帝国从荣耀之峰滑落,无数人的命运随之改变。罽宾国不敢收留曾经被奉为上宾、悉心照护的唐朝武官车奉朝,他只能剃度为僧,开始了在西域、中亚各地的漂泊生活。犍陀罗、那烂陀寺、疏勒、于阗……他走过一座座寺庙,经过一处处城镇,他修行梵文经典,他目睹世间的战火苦难。
悟空的人生终点,是盛世余晖后的“隐入尘烟”。他重新站在长安街头,故园荒颓,故人零落,这满面鬓霜的老者被称为“从安西来无名僧”。他出示贴身收藏的告身,阐明来龙去脉,获准在章敬寺译经,徒弟圆照据其口述,编撰成《大唐贞元新译十地等经记》。
如果说神话里的悟空西行是为了普度众生的信仰,那么真实世界里悟空的流离,则是个人命运与时代洪流的交织。文史学者苗子兮敏锐地注意到了这段微观个人史与宏观朝代史的关联,她撰写了《另一个悟空的西游记》一书,重新打捞了这段引人唏嘘的历史。
全书以悟空口述回忆为线索,串联悟空的人生遭际,勾画四十年的西域风云、时局变动和大唐与吐蕃、回纥等部的势力角逐。正文则是对丰富史料的梳理与考证。唐玄宗、唐肃宗、唐代宗、唐德宗,苗子兮梳理大唐中期对西域的策略变动与军事行动,安西、北庭都护府被吐蕃大军湮灭,在叛军喧嚣中沉寂,回纥军亦虎视眈眈,谁能主宰西域沉浮……
每章楔子,是悟空与圆照的对话,或当年场景的浮现。穿越寸草不生的荒寂沙漠,冒着风雪攀爬皑皑冰川,亲历唐军在西域的进退拉锯,见证边疆将士的无奈固守与对故国的无尽思念,在古寺中研学佛法数十载,在佛像圣容前感悟大智慧,辗转多地想方设法寻索归家路,最终携舍利与佛经,九死一生穿越吐蕃封锁线,踏上归途。这四十年,他从意气风发的青年武官,变成了两鬓斑白的无名老僧,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吗?他被永远抛掷在时间的荒原里,属于他的昨日世界早已不在。
苗子兮的作品向来兼具文献的严谨与叙事的生动。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学系的她,主攻南亚史与中外交流史,更有着访古的爱好与实地考察的经验。那一年秋阳正好,她在北庭故城见到悟空的名字。次年,她攀上嵯峨山巅,礼拜了悟空的埋骨之塔。由此,苗子兮写下了悟空的故事;由此,就有了《另一个悟空的西游记》。
玄奘以“完成旷世译经”闻名,鉴真以“六次东渡、坚韧不拔”传世,可是,悟空不是玄奘,也不是鉴真,他呈现了另一种漂泊僧人的形象:他不是“为法忘躯”的圣僧,属于悟空的故事,是“平民化”的历史记忆,是草芥般小人物的不甘心,是游子思乡的不放弃,但他的行脚之路同样充满了磨难与执着。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化英雄”,却是盛唐繁华与乱世风骨的缩影。他以宫廷将领的身份西游,彰显了盛唐的开放格局;以佛门弟子的身份修研,体现了西域的宗教包容;以民间行者的身份传播文化,展现了乱世中人性的坚守。评述悟空,本质上是评述唐代中外交流的多元性与复杂性,察知历史暗流里那些不知名的水花如何汇聚成潺潺不息的长河,他们是文化交流最坚实的基石。
四十年风沙,一部西行录。《另一个悟空的西游记》不仅是对一位无名僧人的致敬,更是对一段被遗忘的丝路传奇、一个帝国兴衰往事的永恒的缅怀与铭记。这本书写得好,情与识,材料与想象,交相辉映,文质兼美。苗子兮以历史文献为经,以实地行走为纬,成就了这卷特别的“大唐西域记”,我们读这本书,也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西行”与“东归”。
(林子悦)
编辑/汪浩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