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津有块老地儿，叫“五大道”，是英租界的住宅区，东西向的五六条平行的街道，大理道居中。冯骥才就出生在大理道。他说：“我二十五岁之前的人生是完整地在五大道上度过的。对于曾经的我，五大道像一条河道，我的生命像一条清流。”

《清流：五大道生活（1942—1966）》是冯骥才的随笔回忆录。当冯骥才以温润的笔触翻开1942年至1966年的天津五大道记忆，这部名为《清流》的随笔集就不再是单纯的个人回忆录，而是一封写给往日岁月的深情家书，更是一幅蕴藏着时代印痕和一代人记忆的历史长卷。

作为“伤痕文学”代表作家与资深文化学者，冯骥才兼具文学的细腻与历史的洞察，将个人与家族的跌宕起伏，巧妙地融入五大道的砖砖瓦瓦与民俗风情，以及生活在此的人们的言笑晏晏之中，他所描述的旧时景象里既有鲜活的生活画面，也饱含着峥嵘时代的厚重分量。

书中循着“祖居不在天津”“大理道115号”“父母的家”等章节脉络，冯骥才以孩童、少年与青年的视角，细述家族往昔的点滴日常：姥姥的慈爱、父母的儒秀、舅舅家楼梯间的“宝藏”、过年时的热闹民俗，还有小人书里的奇幻世界、22号球衣承载的青春悸动、与她相遇相爱的幸福美满……

原来，冯骥才的祖籍在宁波，祖上是东汉开国“云台二十八将”之一、以谦逊闻名的“大树将军”冯异，母系是山东济宁戈氏，冯骥才的外祖父是康有为的好友。从书中的旧照可感知这家人的温润家风和家族底蕴。而冯家与戈家结缘根由于天津这座城市，这何尝不就是天津近代历史的一段缩影呢？他们的故事里汇聚了多元文化的印记。

冯骥才享受着家族的荫庇和父亲经商成功带来的富裕生活，他的个性得以自主地快乐地成长，他用生动的文笔描述幼年生活的幸福。他说自己是一个精力过剩、调皮捣蛋的孩子，攀墙上房、踢球玩乐、粘蜻蜓、捉蝴蝶、捕蚱蜢，无所不为。这些描述让我感觉到冯家的开明教育，他们没有刻意地规定孩子的行为，而是以身作则。母亲看着柔和，却不软弱，父亲通晓人情世故，待人和善。冯家的人都爱读书，那些通俗的小人书为冯骥才搭建了以后登上文字彼岸的桥梁，又让他继而迷上了画画和古诗。

家庭教育太重要了。冯骥才刚露出画画的兴趣苗头，父母就接二连三地给他找了好几位名士，把他带进了一个未知而巨大的知识世界与艺术世界。冯骥才与爱人顾同昭情投意合，画画是他们的媒人，即便在风起涟漪、动荡不安的岁月，这一技之长也让他们能够过着自洽的日子，还萌发了收集老天津民俗文化的兴趣，这是冯骥才后来创作《俗世奇人》的契机。

这些看似琐碎的记忆片段，在他的笔下被串联成温暖的生活图景。没有宏大的叙事框架，也没有刻意的煽情渲染，只是娓娓道来的往事诉说，却让五大道独特的生活韵味跃然纸上。冯骥才的童年与少年时光，恰好嵌入了中国社会剧烈转型的特殊时期。书中“鬻画”“清明上河图”“吴玉如先生”等章节，既记录了文人雅士的风骨与往来，也暗含着时代浪潮对个人命运的冲击。擅画的冯骥才为这本书搭配了自绘的诸多画作，直观的视觉效果带动了更强烈的情感互动，仿佛我们也置身于那个年代的街巷，被勾起属于我们的童年记忆。

作为长期致力于城市历史遗产与民间文化保护的学者，冯骥才在《清流》里也表达了对文化传承的深切关怀。书中对“刻砖刘”等民间艺人的提及、对传统文人风骨的追忆，实则是对城市文化根脉的梳理与守护。这些内容与他多年来推动的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作一脉相承，让这部回忆录更增添了一份文化传承的厚度。

阅读《清流》，如同聆听一位富有阅历的老者细数往事，温和而有力量。冯骥才以“清流”为名，既是对那段不疾不徐、别具韵味的五大道生活的写照，也暗含着在时代洪流中坚守本心、留存真善的期许。在五大道的清流之中，我们看见的不仅是冯骥才的早期生活图像，更是一个民族在变迁中坚守与前行的缩影。

（林颐）

编辑/汪浩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