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于中国的围棋，很久很久没有在中国舆论场，掀起过如此量级的风浪。1月22日的LG杯世界棋王赛三番棋决赛第二场，中国围棋九段棋手柯洁手握胜利，对阵韩国棋手卞相壹。柯洁因提子后两次未正确放入围棋盒盖，根据韩国围棋规则被判负。那一刻柯洁双手捂住嘴，满脸的无法置信。这一幕也打破了次元壁，在舆论场掀起广泛的热潮。23日的决胜盘，柯洁再次因提子问题，在卞相壹的思考时间里，遭裁判暂停比赛，最终柯洁退赛离开。柯洁和他的“第九冠”征途，与他前八座冠军的顺风顺水，形成了鲜明反差。

风口浪尖的第一人

这不是柯洁第一次身处舆论的风口浪尖。在古老平和的围棋世界，柯洁的出现就像龙卷风。这位来自浙江丽水的围棋天才在2015年异军突起，手握八冠，席卷一切。他在赛前放出豪言，引发海量争议；他活跃在社交媒体，给围棋引入网络流量；他在冉冉上升中走入清华学园；他甚至开直播讲棋、斗地主、打游戏；他几乎打破了古老围棋固守的一切，也引来围棋期盼已久的关注。作为曾经的围棋第一人，柯洁注定是这个世界的焦点。

围棋上的成功让柯洁名利双收。而夺取第九冠，超越古力，成为中国围棋第一人，是柯洁对自己的期待，也成为柯洁背负的沉重包袱。四年之前的第25届LG杯世界棋王赛，柯洁执黑不敌申旻埈泪洒赛场，无缘超越李昌镐“最年轻九冠王”纪录。四年后的第29届LG杯，柯洁再次冲击第九冠纪录，遭遇了更加戏剧性的命运安排。

冉冉升起的八冠王

十年前，柯洁开启他围棋生涯的黄金时期。从2015年开始柯洁连战连捷，带领中国围棋97后一代，对韩日围棋形成碾压之势。当年棋力巅峰的李世石被柯洁的妙手和妙语击败，成为中国新锐八冠王的背景板。

2015年，不满18岁的柯洁出战第二届百灵杯，连续击败范廷钰、崔哲瀚，半决赛2比0零封朴廷桓，决赛五番棋绝杀“魔王”邱峻，初次展现胜负师气质。

2015年三星杯，柯洁连续击败罗玄、卞相壹和李世石，在决赛中2比0零封时越拿到第二冠。没过一个月，柯洁和李世石在梦百合决赛相遇。柯洁在赛前喊出豪言，称自己“一百成有五成”、“传奇是时候落幕了”的经典言论，给比赛添加了无数看点。比赛战满五盘，柯洁3比2绝杀李世石。终局的瞬间，柯洁甚至以为自己输了，还在揪着头发。这无疑是围棋近30年来最精彩的决赛之一，也标志着李世石时代的彻底落幕。

此后又是三星杯，柯洁连胜李东勋、周睿羊打进半决赛，半决赛中再度淘汰李世石，决赛上演逆转柁嘉熹夺冠。

2017年新奥杯柯洁先后击败安国铉、唐韦星、伊田笃史、连笑和李喆，在决赛中五盘逆转彭立尧。柯洁的胜负师气质帮助他夺取胜利。

第六冠来自2018年第23届三星杯，柯洁战胜卫冕冠军辜梓豪、申真谞、新科LG冠军谢尔豪，决赛几乎被安国铉掀翻。最终柯洁抓住了安国铉的失误，转换后5目半大胜，继续保持每年一冠的纪录。

第七冠含金量十足。2019年百灵杯柯洁连胜金志锡、卞相壹、陈耀烨，决赛中2:0完胜申真谞，柯洁这届比赛展现出了“天下第一”的实力。

第八冠堪称柯洁最戏剧性的一个冠军。2020年的三星杯受到疫情影响通过网络进行。柯洁连胜赵汉乘、李轩豪和杨鼎新，决赛第一局申真谞用鼠标点击棋盘时出现失误，这次“滑标”的结果是柯洁取得速胜。第二局柯洁又在劣势情况下神奇半目逆转。柯洁获得第八冠，追平古力成为中国世冠次数最多的两位棋手之一。

无悔上清华

世界冠军让柯洁的名声达到顶点。他随后的选择令围棋世界意外。2019年8月14日，清华大学官网用一篇文章，欢迎新生柯洁。文章的标题为“新生故事-围棋史最年轻的“七冠王”柯洁：梦想伊始，一切皆有可能”。2024年6月，柯洁宣布通过答辩本科毕业。这期间柯洁在夺取第八座世界冠军后再未能前进。

彼时，柯洁作为“世界冠军”，通过考试，成为清华大学2019级经管学院工商管理专业的一名本科生，主修经济、金融与管理类专业。射击奥运冠军杨倩是他的同班同学。清华大学的学业丰富了柯洁的人生经历，也让他陷入了学业是否挤占了练棋的口角之争。

柯洁在2020年三星杯夺冠后遭遇“冠军荒”，成为外界攻击他的口实。这些声音认为，柯洁上大学是浪费他在围棋上的天赋。同样也有人支持柯洁，选择在自己棋力巅峰之际选择读书，是他在人生的棋盘上下出的勇敢一步。

“从棋手来讲，在当打之年继续下棋，多拿几个冠军也挺好。但从经济学角度而言，边际效益递减。我渴望得到这个上学的机会。”柯洁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我和上大学之前（相比）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了，现在和同龄人相比可能有不同的见解，因为我曾经站在‘山顶’很多次。理想主义者是非常珍贵的，他们总想要仰望星空。”

煎熬的“第九冠”和AI的世界

八冠王让柯洁名利双收。除了学业有成，他在北京买房置业，在杭州开设海鲜酒楼，在社交媒体、在围棋直播间，柯洁都是人气最旺的一个。站在舆论场的风口浪尖，柯洁依然希望在世界大赛上证明自己。但2020年开始职业棋坛已经进入AI的世界。新的规则、新的挑战、新的对手，都让柯洁的第九冠之旅更加煎熬。

这时不妨将时钟调回四年之前，第25届LG杯世界棋王赛决赛。柯洁与韩国棋手申旻埈争夺冠军。为了争夺第九座世界大赛冠军头衔，为了超越“最年轻九冠王”李昌镐23岁6个月零10天的纪录，为了回击外界“不该求学放弃围棋“的呼声，柯洁都无比需要这场胜利。

这场决赛前，柯洁官宣退出直播专心备战。柯洁对胜利的期待达到顶峰，压力也达到顶峰。首回合比赛前，柯洁凌晨4点半还在社交媒体上感叹：“低情商：一宿没合眼。高情商：你见过凌晨四点半的北京吗？”首回合比赛后柯洁感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觉。好像最近心态有问题，你听我这个嗓音，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

最终柯洁三番棋不敌年轻的申旻埈。后方观赛的古力认为，申旻埈几乎没什么失误，哪怕是读秒阶段，申旻埈打劫也非常出色，没有给柯洁反超的机会。棋圣聂卫平则认为，柯洁从布局阶段就失败，之后都不太顺利。柯洁赛后的落泪道歉，成为那届比赛扎入围棋迷记忆深处的一根刺。

回头再看那场决赛，柯洁未必是输给了自己的心态，或是不利的布局，其实是输给了受到AI提携棋力提升的对手。

2015年，在那个还没有AI的年代，柯洁的棋灵动非凡，这边扔两个、那边扔两个，往往职业棋手还没看懂，他在布局阶段就和对手拉开差距。如今AI成了所有人的陪练。AI的剪枝理论让凡人的棋路变得更好判断，更让职业棋手可以无数次磨砺自己的定式。这次LG杯，柯洁就罕见的输在布局上。

2017年的乌镇，柯洁挑战AlphaGo失败，泪洒赛场。赛后柯洁说，这是为机器的完美和人类的无奈落泪。为了增长棋力，柯洁选择拥抱AI。这也展示了职业棋手的职业和担当。另一方面，AI急速抹平了他与昔日对手的距离。申真谞此后异军突起，被围棋迷封为“申工智能”；中国95后棋手李轩豪凭借对AI的独特理解和领悟力，实现排名蹿升，也被冠以“轩工智能”的美称。

在AI主宰围棋最高成就的世界，柯洁逐渐丢掉世界围棋第一人，中国围棋第一人的头衔。如今的围棋比赛，AI会实时给出最优选的走法和双方的实时胜率。但这届LG杯决赛也反映出，AI永远无法带给人类舆论场如此巨力的冲击。柯洁仍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围棋代言人，他的身上蕴藏着下出“神之一手”的潜能，也满是普通人都有的缺点和弱点。无论止步八冠王，还是喜提九冠、十冠，柯洁已经在他热爱的围棋世界，站上最巅峰。在他内心深处也许还有无穷的期待和遗憾。对于外界，应该感恩柯洁带给中国围棋的一切。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褚鹏
编辑/王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