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与大多数男生带着游戏手柄和足球来念研究生不同，阿树前来报到时，带着两只大箱子，还带着一棵抱起来高及人脸的朱顶红。两朵硕大的粉色花朵正在盛放，花瓣的边缘有一条条玫红色的条纹，这让高个子的阿树走在校园里十分醒目。

接站的师姐帮他拎一个大箱子，十分好奇地问：“上下高铁站台，你都要拎着两个箱子，还带着这盆花，哪里能腾得出手来？”

阿树得意地向她展示自己的特种装备——一个婴儿背兜，他说，上下阶梯时，可以把这盆宝贝花用背兜扎牢，贴胸而放。师姐大笑：“你呀，看上去就像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男主和小女孩，冒着枪林弹雨都要带着那一盆宝贝绿植。难道这盆朱顶红是你的护身符？”

阿树也笑，他是浙江人，受外婆影响，从小就是一名“花痴”。保研来到北京读书，远离了家中的花花草草，担心自己水土不服，他特意带了一盆室内也能长得不错的花来，就好比带上一捧故乡的泥，令自己心安。

阿树的学校人性化管理，研究生可以自选室友，他便在新生群里挑了两名同样热爱种植的男生当室友。分配宿舍时，学校考虑到他们的兴趣爱好，特意分给他们朝向东南的宿舍，宿舍自带一个窄小阳台，还自带盥洗台。

很快，研究方向改为植物育种的阿树，开始与两名室友在男生宿舍里种花，并把自己的种植经验拍成小视频，分享给花友们。半年之后，植物形成了温润的小气候，葳蕤的绿叶之间在不同的季节伸展着杜鹃、仙客来与兰花的花枝，一年比一年茁壮的仙人掌也在一夕之间开出硕大娇美的花朵，仿佛满是尖刺的植物突然开口，唱出了明亮的高音。植物蒸发量好大，南方来的三位小伙子，在北京燥烘烘的供暖季都不再流鼻血了。

在男生宿舍里养花是一种什么体验呢？那微妙的感受也许比在游戏中养成一个通晓人性的精灵有过之而无不及。阿树在校刊上写了一首短诗，讲述他的种植体验：“青春的梦是什么颜色的呢/也许是橙黄蓝紫的鹤望兰花苞/像鸟一样张嘴歌唱/青春的梦是什么颜色的呢/也许是从实验室疲惫地归来/角落里有兰的幽香/稍稍给你一场斑斓朦胧的梦/花香就像未寄出的明信片/也像对知己的告白……”

研究生念了三年，宿舍里的花和绿植越养越多，为节省空间，阿树不仅从网上买了各式各样的搁架和洞洞板，将他的花层层叠叠放置起来，还尝试将秋石斛和一种叫做西曼丽的蝴蝶兰倒吊起来培养。一个坚强的衣架上可以倒挂四小盆。本身就是附生植物的兰花，似乎不在乎像高低杠运动员一样玩倒吊。然而，这给阿树的浇水制造了麻烦：为了不碰到花枝与绿叶，每一次浇水都是屏息静气的大工程，他必须把衣架先从高处拿下来，小心翼翼将种在奶茶杯里的兰花侧着放平，再一盆盆竖立起来，浇完水，等根系缓慢地吸收了水分，再小心翼翼地悬挂回高处。

男生宿舍的阳台与迎窗处，总会晾晒大家的换洗衣服，有时，衣叉没持稳，卫衣或牛仔裤不小心掉了下来，撞断花梗，都会引得阿树和室友的叹息，“花好可怜啊！”然而，可怜的花也是生命力极其强劲的，过了一个月，折断的花茎侧面，新的花枝又生发了出来……植物的娇憨与韧性，同样发人深省。

养了这么多花，这帮就读植物育种筛选专业的男生，有了绵密的牵挂。假期来临前，阿树自建通风和滴灌设施，他研发了一套自动滴灌设施与通风装置，与手机连接，只要温度或湿度触达某个界限，阳台上的“生命救助系统”就会开启。寒暑假，在家待了十天半个月，阿树就会提前返校，他知道，主人外出后长久不归，植物都是会萎靡、郁闷的，植物也有微妙的情绪，它们怕孤独，喜赞美，爱群居。作为主人，爱它们就要时刻悬心关照。

阿树种了这一宿舍的植物后，眼睛里有光，微笑时连酒窝都深了。这些脾性各异的兰科植物与半耐阴的其他植物告诉他：北京很棒，每个大都会都可以很棒，人可以依赖自己的志趣，见缝插针，在遥远的异乡创造一个熟悉的小环境，使身心安适，仿佛抵达故乡。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