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随笔|章双双:做工摔伤的父亲
汪迷部落 2024-10-18 07:00

救护车缓慢行驶着往乡间开去,车里躺着刚做完手术的父亲,我坐在硬的有些发黑的皮质长凳上,抱着装有几件换洗衣服的双肩包,边向父亲一一传达着医生所交代的话,边透着玻璃看向车外,路边的树枝摇曳着,树叶也迫不得已的旋转,像是在迎接每一位过路车。雨越下越大,雨刮器拼命地来回折腾着,司机也有意识松开油门,我提醒着慢些开,不着急。是啊,在手术室外等待才是最难熬的,现在回家再晚,心里也是畅快了些,雨大的像是老天破了一个洞,在帮我们冲刷着霉运,想到这,一路的疲倦突然烟消云散了。

几天前的中午,接到姑父电话,说父亲在屋顶翻新瓦片摔下来。通过视频看到肿的像馒头的脚踝,再看插着氧气鼻塞的父亲躺在转运架上等待检查,我竟一时间无法应答姑父,只是拜托姑父照看下父亲。我买好高铁票就往回赶,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快晒干的玉米被无情的大雨冲刷,此刻也没人关心,就让他冲去吧。结果毫无疑问,住院几天后,父亲被安排做了腰椎和脚踝手术。

车绕着曲折乡村下路缓慢驶向村口,雨收起步伐,逐渐转换成不起眼的毛细小雨,到了家门口,雨停了,西边出现了久违的金闪闪的光芒,有些刺眼,慵懒地洒在大地上。附着在蜘蛛网上的水珠在光的作用下发出钻石般耀眼的光,路边钻出两只蛤蟆,大概是看到我在望向它们,一只急忙蹦跳着躲进南瓜藤下,一只鼓着腮帮发呆,不怕我的架势让我心有不甘,抬起脚往它面前一跺,终于被我吓跑了!

叫来姑父与我一同将父亲抬上床,司机将车调头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我整理好从医院带回来的行李,在医院将各种衣物,吃的用的归纳收好放进包时心情是愉悦的、兴奋的,可现在将同样的吃的用的又拿出来放桌上、放柜子里,心情又是烦躁的、不安的。

身上衣服也是闷热出了汗,问父亲饿不饿,现在想吃什么?父亲摇了摇头说,现在不饿,要躺下休息下。我也打算关上房门,父亲支吾起来,看向我,右手扶着床沿,头努力抬起一个角度,左手从头顶顺着额头处摸了摸,最后手停留在做左耳边,此时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父亲的双耳发红发烫。

“回去工作前,帮我把头发剪短点吧,随便点,剪短就行!”

其实我心里是很乐意去做,为父亲做一件他要求我做的事情,只是当时还是有点懵,一来我实在不会剪头发,二来父亲提出的要求,我心里想了可能的一切:扶起来喝水或者倒小便,又或者是去小卖铺买包烟之类的,这些事情我不在话下,倒是漏了剪发,内心正在挣扎着,父亲可能觉得我不情愿,眼睛不知所措地看向窗外,又有意无意地拿起空调遥控器看了看,对于父亲,等待我的回应,是一个漫长且手足无措的过程。

我意识到,我再不回应父亲,父亲应该会以其他什么来缓解尴尬,此时我的左手仍然握着门把手,倚靠着门框,我说你不要到时怪我剪得不好看就行,现在离晚饭还早,我去烧好水就把头发剪剪,你先躺会。

父亲点点头回应,皱纹在黝黑的脸上就像河床被冲刷过显得深浅不一,我知道,这是父亲掩藏笑容的最佳方式。

让父亲在床上慢慢挪动身子,将头往床尾处靠近,把一塑料袋平铺在父亲头下,袋子的一小部分被肩膀压着,防止滑落下来,父亲平静躺着,望着天花板,一只蜘蛛停留在东北角,应该是早早死去。这间房是新盖楼房的一间,父亲一直住在老屋里,我劝他多次搬进来住,他以在老屋抽烟方便为由始终拒绝,这次的决定权在于我了,我直接将他从救护车上搬到新房,他和老屋被我分开了。盛水的脸盆在我家算是老古董了,父亲结婚时购买的物件,这样算下里有三十年有余,脸盆白色为主,红色花样,脸面上是两条鲤鱼头尾相连,呈现圆状,右侧边有着年年有余花字,漆掉了不少,露出里面金属材质,底部补上了几处补丁,应是奶奶趁着上门修理工的时候花上几块钱给补上的,用奶奶的话说,补补还能用,不能扔。

等我端来热水,床的高度还是无法让脸盆放在地上,便找来一几十公分的内方木头凳将其放倒,脸盆搭在两支木头脚中间,上方十几公分左右便是父亲的头,旁边放来洗发露,梳子,我自己又搬来木板凳坐下,俨然成了一个专业的理发人,将毛巾沾水打湿一小撮头发,“烫不烫,水温行不行?”

“不烫,不烫,刚刚好。”

父亲头发是软发,头发少的话,像是贴在头皮上的一层柔软的布,将头发全部打湿后,涂上洗发水,双手揉搓头发,时不时的卖弄下,用手指来回按摩头顶穴位,摸到哪哪就是穴位,问起父亲舒服不舒服,父亲嘴角裂开了花,笑道,舒服呢,看来还要付钱呢,手艺不错。

父亲牙齿掉落的只剩下几颗还在支撑着场面,上次仔细看过父亲牙齿还是那么一排,补上的那颗银假牙还在,时间在牙齿间流淌,让我寻不到时间的去向,一颗颗消失的牙好似在阐述着什么,我的内心突然慌了起来,我怕又是不经意的事突然的来到我面前,让我猝不及防。

父亲年过六十,但头发花白的不多,可能跟家族有关,毕竟爷爷老年时的头发也是乌黑的让旁人调侃中带着羡慕。而父亲将这归功于烟,认为吸烟多就会让头发常年乌黑,我说烟只会让你的肺变黑,让你常年咳嗽。可父亲压根听不进去,这也是每次我和父亲话题进行不下去的原因之一。将耳朵侧边的泡沫清洗干净,用毛巾擦拭干头发,竟忘了重要工具——剪刀没准备好,起身询问奶奶,找来剪刀,奶奶说是头发是身体的一部分,旧剪刀都是用来剪那些杂七杂八的,便翻出来一把新剪刀,可是新剪刀太大,锋口长度就跟成人手掌大小,显得没那么轻巧,但也没其他合适的工具,我小心翼翼在父亲头顶来回估摸着,这边剪会,那边剪会,时刻叮嘱父亲头千万不动,剪刀锋利,容易伤到头皮。最容易剪的部分是在我正前方的头顶,也正是因为容易,头顶处让我无所顾忌的提快速度,父亲听到剪刀卡擦卡擦声,回过神来说,不能剪太短,不想看起来像劳改犯一样,我说你几个月出不了门,还在意这些。

父亲眉头一皱:“那还是不行,还是要好看点。”一侧剪完,便让父亲脸侧向一边,随手去剪另一边,来回倒腾了几次,父亲拿来小方镜照着自己看了看,说长度刚好合适,我内心一阵喜悦。父亲说:“头都感觉轻了不少。”

我说,你在家休养,就不要没事想事,心情也多放松,就当给自己放了假,你一年到头也就正月初一休息,现在算是来补假了。

父亲沉思了一会,说,有个事,跟你商量。我说,等会再说,我去把水倒了,换一盆干净水再给你头发洗下,不然水放着该凉了。端来水后,又坐上了小板凳上,边将头发打湿,边问什么事情。

父亲说,这次是在别人家做工摔伤的,但不能让他家全部承担费用,他家也不容易,我想两家人共同负担起治疗费用,我良心也好过些,你看这事如何?

父亲说的别人家是隔壁村的一位大爷,这份翻新瓦片也是姑父介绍的。可谁想第一天开工,父亲遭遇了意外。父亲一天活没做完不谈,自己还进行了手术,大半年无法接活。在回老家的路上,我心里已估量出父亲内心的挣扎与羞愧,没赚到钱还花了钱,自己还需休养,良心让自己又做不到别人家全部支付费用。父亲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说道,我同意你的决定,双方互相理解,你以后多少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父亲欣慰地笑了笑:“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头发清洗一遍后,毛巾擦干,用剪刀将耳后根未注意的一撮头发剪短,拍了拍腿,说到完成。

父亲说,今年我就无法接活赚钱了,本想着干点零工,现在落空了,还让你担心受怕。我说,把身体养好最重要,心情好,恢复才更快,想干活以后有的是。

父亲没再说什么,慢慢挪动身子,枕在床头,摸了摸头发说,短打一会功夫就干了,好得很。我打扫完地上的碎发,拖完水迹,关上门,让父亲好好休息,晚上盛好饭再端来。下

过雨的夜空,斑斓璀璨,月亮躲进一片云层,将云层周围照亮,田间虫鸣声与蛤蟆声连续不断,远处几棵白桦树在黑暗中摇曳着枝条,我感觉到树叶哗哗声在我耳边反反复复,原来是童年的声音在伴奏。家门口的路以往总能听到趿拉着鞋从小卖铺拎着袋子往回走的啪嗒啪嗒声,现在月下的路还是那路,人呢?或许在远方看着这明月。返程的行李收拾好后,我搬来摇椅坐在月下纳凉,仰望夜空许久许久······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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