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专栏|江口沉银·地球上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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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5

◎洁尘(作家)

2022年6月,我们一拨儿朋友到彭山的江口镇去喝茶。从小就听说江口镇,但还是第一次来。

1646年,张献忠顺岷江南下,在江口镇遭到伏击,据说,上千只的船在此沉没。这个说法在成都流传了很多年,民间有顺口溜曰:“石牛对石鼓,金银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下成都府。”

原以为“江口沉银”只是一个传说,却不想从2005年开始,岷江河道修建工程陆续挖掘出许多金银珠宝,“江口沉银”由传说变为史实。直至2023年4月,共进行了六次围堰考古挖掘,金锭、金印、金册、银锭、金银器皿、金银铜各类钱币等出水文物达到7.6万件。

江口镇已经空了,为了正在兴建的江口沉银博物馆,整个镇子的原住民都已搬迁。夏日阳光下空空荡荡的镇子仿佛梦中场景。我们喝茶的院子,正好面对沉银现场,浩浩长天,荡荡江流,那么激烈的历史在此渺无踪影,也像是一场梦。

这一天是晓蕾的生日,我们要在这里消磨一天,喝茶、聊天、午饭、晚饭。同行人中有萧易。这些年,在四川周边县市逛耍的时候,如果有萧易同行,一般都会被他带着去看看隐没在荒草乱石之中的佛窟、石刻、墓穴、崖雕什么的。这次也问他,周边有些什么可以看的?萧易说,附近有寨子山崖墓,路不太好走,天气又这么热,去吗?我们说,去吧。

王恺也说,去吧。他这趟本就是跑到四川来散心。他和同行朋友朱先生从新津的酒店出来后正在周围闲逛,赶过来和我们会合。

江口崖墓是汉代崖墓的重要代表之一,分布面积达30平方公里,现存崖墓4580座。寨子山崖墓是其中的一个点,这里的550号墓很有名,曾经出土了著名的“男女拥抱坐石像”。

其实,这篇要说的重点不是江口沉银,不是寨子山崖墓,也不是萧易,是王恺。王恺最近出版了散文集《地球上的陌生人》,写得相当好。书很厚,411页,认真看的话,且要看一些天。我是认真看的。王恺的文字,看似流畅无碍,其实处处设有沟坎,稍不留神就会滑过去,滑到后面就会觉得错过了前面暗藏的机锋。所以要认真看,犄角旮旯,有很多可观之处。

认识王恺时他是《三联生活周刊》的记者,是一个好记者。王恺在后记里也提到他们在严厉主编的各种训练各种呵斥下,追求文章的体面,锤炼文字的节奏感和舒展度,用料要精致,裁剪要讲究,款式要时髦。这些都成为王恺后来写作的养分,或者说是土壤。但文学写作完全不同于新闻写作,要离开所谓的“媒体味”,得要另外长出枝干来才能散叶开花结果。

后来再见王恺,他已经是作家,出了好几本有趣的书。他本来就是自我十分鲜明的人,自己又允许在文字里让这个自我放肆袒露,所以,在他的作品里,这个自我的生长相当茁壮——他的恐惧、无奈、脆弱、尴尬,还有各种直接、挑剔、洋洋自得、火冒三丈……

读王恺的书,我有一个特别的感慨和钦佩:厉害啊,内心真是强大,径直就把自己扔进去,兵来就兵来,水来就水来,将不挡、土不掩,不需要把手,晃晃悠悠,但又稳稳当当。我是一个需要写作把手的人,电影、书籍、绘画、音乐……没有把手我很难把自己交出去,而且还是很有限度地交出去。有了把手似乎就有了遮掩和退路。所以佩服王恺。

为什么王恺的文字很好看呢?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学养、心境、情绪、性格都在他的叙述里,与他的同理心和悲悯心交织在一起,无论是清雅美妙的品茶插花,还是兵荒马乱的灾难现场,这个人都在里面,而且都是那个人——真实、坦诚,而且还有许多的喜剧效果。

那天,我们跟着萧易穿越山道,时不时拂开挡路的灌木藤蔓枝条,遇到陡峭山石上下,前后的人都搭把手接应。汗流浃背,心满意足。

王恺自己对书名的解题是:“其实地球上相遇的大家,大部分是陌生人,哪怕相伴走一段,也还是不可理解。我看看他们,他们看看我,互相目送一场。”说得好。这种态度可谓“身心脱落”。

汉代崖墓、明末沉船,跟今天的我们对视。珠宝犹存,人俱往矣。之后有一个巨大的博物馆来呈现这些过往,让人们遐想、感叹。也是一场目送。

2024.9.23

供图/雨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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