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专栏|词穷之美与萧易的写作
惘然对岸
2024-09-04

◎洁尘(作家)

这两年,有一些外地写作同行有新书出版,要到成都做宣传,他们飞到成都后先跑去看周边的石窟造像,转悠几天后才坐到成都活动的现场。见面一聊,他们先不说自己的书,而是盛赞一番石窟所见,说真想不到四川乡野里有这么多高级的内容。这其中,让他们印象最为深刻甚至可谓叹为观止的一处场所,就是安岳县的茗山寺。

再多问两句缘由,好几位都说是因为读了萧易的书。这个切口就对上了,我也去过茗山寺,也是因为读了萧易的书。

之前,四川的大足石刻肯定是最有名的,安岳石刻有所耳闻但不知其详,另外散落在四川其他地方的石刻石窟,那就完全不知情了。像我这种就住在四川但耳目模糊的人不少。不是不关心,也不是没有兴趣,市面上也许也有相关的专业书籍,但作为普通读者而言,需要的是一种有效有趣有意味的了解途径。萧易的作品就给我们开启了这样的途径。

1983年出生的萧易,还很年轻,但近年来井喷一般的创作成果,已然成为文史写作领域的明星作家。他的作品,我是从《空山:静寂中的巴蜀石窟》这本书进入的,这本书全景描写巴蜀石窟史和石窟艺术,厘清了中国佛像石窟艺术自唐后的去向和流变的脉络。之后,虽然萧易还有其他题材的书籍出版,仅就石窟这个主题方向,他又陆续出版了《知道:石窟里的中国道教》,《寻蜀记:从考古看四川》。2024年,他的新作《石上众生:巴蜀石窟与古代供养人》出版,反响也相当热烈。有评论说,巴蜀大地曾为“人间佛国”,巴蜀石窟是中国石窟艺术完美的下半阕,这种说法被萧易的作品呈现且确定了。

萧易在考察中

和萧易是朋友,认识他很多年了。他是扬州人,上四川大学中文系,然后进入成都媒体工作,从工作中负责的考古专栏入手,由此进入了他的写作领域。优质的文史写作需要一种特别的深入浅出的本事。浅出很重要,越过了专业框架,才能让普通读者接触且感兴趣。但浅出的前提是要深入,一方面萧易在案头研究方面下了大量的功夫,另一方面,他的田野调查相当广泛和频繁。成都的朋友们都很熟悉萧易的野外考古形象,衣着考究的江南人,从不穿那些户外服装,他夏天是永远的白衬衣牛仔裤,秋冬是裁剪合身的呢子大衣。问他,你的呢子大衣不怕被枝枝丫丫剐烂吗?他说就没有剐烂嘛。

有的时候,我会把萧易跟梁思成联系在一起,都是清秀文弱的书生模样,都有着坚毅、沉静、笃定的性格和气质。要说萧易跟梁思成还真有缘分。1941年,梁思成与营造学社同仁们一起,应邀到四川广汉参与重修县志,承担拍摄、测绘古建筑的任务,留下了广汉县当时的全套的建筑图片资料,共有500多幅照片。后来这些照片不知所踪。前些年,央视编导胡劲草在拍摄纪录片《梁思成林徽因》时,在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资料室偶然发现一个尘封多年的包裹,里面正是这批广汉的老照片。萧易花了几年的时间,对照地方志研究梳理,加上实地寻访调查,将这一批照片与当时的广汉做了一次还原构建,这就是萧易的《影子之城——梁思成与1939/1941年的广汉》这本书。现在,萧易还在做着的一件事也跟梁思成有关,是有关新津县观音寺的内容。2024年8月底,萧易的新书《漫长的调查——重走营造学社川康古建筑调查之路》出版上市。

回到文中开头所说的茗山寺。2021年4月下旬,我们组织了一次游学。正好萧易当时的新书《寻蜀记》出版,就以这本书的一部分内容为蓝本,大家跟着萧易走了一趟,寻访内容分为唐宋两天,第一天的资阳半月山、资中重龙山、御河沟,是晚唐五代的石窟造像,第二天的安岳茗山寺、华严洞,是宋代的石窟造像。就我自己的观感来说,茗山寺是这一趟的最高光时刻。现场听萧易介绍说,他对安岳石刻的调查和撰写是从2008年开始的,一通调查下来发现,安岳全境69个乡镇都有石窟,有佛像10万尊,最精美的当属以茗山寺和华严洞为代表的宋代作品。

在中国石窟造像“上半阕”,比如北方的云冈、龙门,佛像都带有异域面孔,在茗山寺,可以看到眼前的佛像完全已经是中国人的模样,它们立于山崖边上,因为处于风口地带,四川砂岩风化严重,在佛像的脸上身上留下一道道风痕,这让茗山寺佛像最为独特也最为美妙,亲眼目睹,震撼力难以形容。我记得萧易在现场对我们说,我没办法描述茗山寺的这些佛像,它们的美太直观了也太微妙了,只能自己体会。那天,我在茗山寺的山道上来来回回地看,不停地拍,又觉得不对,于是放下手机凝视,但又觉得不能信任眼睛的记忆,于是又拿起手机拍。整个过程相当恍惚,还有一种奇怪的焦躁和不安。后来我才明白,那种状态是因为词语没有作用,整个人被堵住了。有一种美叫做词穷之美。2024.8.24

供图/雨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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