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敞（作家，评论家）

◎作者屡屡自述创作意旨、过程艰辛，除石兄一番话，开头“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等，还有“红楼梦引子”，作者自谓“情种”。脂砚斋曰：“（情种）非作者为谁？余又曰，亦非作者，乃石头耳。”引子全曲亦正其作书之缘起：“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寞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此处亦可知作者即石头。

◎“悼红轩”之曹雪芹，便是“怡红院”之宝玉，是他附体在宝玉身上，所以悼红。

◎脂砚斋曰：“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泪尽而逝者，岂独黛玉（绛珠仙草）？

◎宝玉应即曹雪芹自寓，然后羼入其叔脂砚斋的人生故事，再加上一些虚构而成，当然许多“戏肉”完全虚拟，许多人物也不实有，实有的或一拆为二，或合二为一，都有可能。张爱玲说“宝玉大概是脂砚的画像，但是个性中也有作者的成分在内”，我与她理解差不多，但是要把二者的主次颠倒一下。

清代著名国画大师孙温穷36年时间，工笔重彩绘制《红楼梦》巨幅图画230幅

◎宝玉一出，即由僧道言曰“蠢物”。王夫人口中说宝玉，又曰“孽根祸胎”。脂砚斋是曹雪芹随写，他随评，也不是全部写完，他再通看了做批语，二人关系极近，但再近也不至于明知以其叔脂砚斋为原型，口口声声却如此强调“不肖”“无用”（虽然当然要当反语看）。第一回写作书人“一技无成，半生潦倒”，若是以其叔口吻，也实在有点残酷。——牵扯对身边人具体的评价。甲戌本中，脂砚斋在王夫人向黛玉介绍“孽根祸胎”四字后，朱笔曾旁批：“四字是血泪盈面、不得已、无奈何而下。四字是作者痛哭。”自己骂自己才会痛哭。

◎吴世昌说元春等都是曹雪芹姑辈的人物，大概是的，但肯定不全是，否则曹雪芹没法发动自己的真性情而作此书，他必然有最近、最爱、最切的同辈人为底板，书写她们必然是他由衷的兴趣和完全的动力。周汝昌《红楼梦新证》曰脂砚斋是史湘云原型，看批语我不会作此联想，言语口吻太不像女子。好的男人较能欣赏女性，也能欣赏不同的女性，好的女性也不一定会对同类充满如此意味深长的品咂。这是性别属性的区别。如他是“她”，大概她不一定会和曹雪芹在对待书中女性的观点上如此一致。她或能看出更多，或者更少，若她是原型人物之一。

◎关于“脂砚斋”三字的意思，周汝昌举古诗说是女子研胭脂，古来有之，所以脂砚斋必是女人。又有人说脂砚是有血色在其中的一种石头。我觉得都无法定论。脂砚斋不想用真名是真的，《红楼梦》主要写的乃是众多少女，故曹雪芹的书房名曰“悼红轩”，宝玉所住叫“怡红院”，他用朱笔批语，便称自己为“脂砚斋”，倒也算一脉相承。

◎袭人判词“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脂砚斋批曰：“骂死宝玉，却是自悔”。点宝玉袭人事迹源自作者所经历之事。袭人有原型。张爱玲亦说“显然袭人这人物也有所本”。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平生遭际实堪伤”，“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风流灵巧招人怨”，“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凡鸟偏从末世来”，“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那美韶华去之何迅”，“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一场幽梦同谁诉，千古情人独我痴。”“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君偃然而长寝兮，岂天运之变于斯耶？”，“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皆可以理解为作者自寓，内有无数叹息。

◎除弘扬大道旁无事业，此孔子所以困于陈蔡也；除写文字旁无人可依靠，此卡夫卡所以郁闷也；除叹出一部《红楼梦》旁无追求，此曹雪芹所以蹈于死也。

2024.8.23

供图/雨驿

编辑/韩世容